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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茂伟一早醒来听妻子喋喋不休夸起那小子到正午,等到午饭时女儿也跟着妈妈叽叽喳喳,他食不下咽,随便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把椅子搬到阳台上去讨清净。庞茂伟拿起最近一周攒下的烙凌日报,展开头版头条印着跨市大宗杀人案破获的新闻,版面大到炫耀味比油墨更臭。
他一目十行扫上几眼,刑侦队长的名字照旧不在。庞茂伟哗啦合起报纸,重气拍在藤椅上。
“来了呀,快进来。”素兰满面生花,忙着接过把年轻人手掌勒得泛青的礼品,招呼他进来坐。起初几年她还每次客套推辞,可日子一长,就像多了个侄子,跟一家人似的。
“孟然哥哥!”庞茂伟看女儿又蹦蹦跳跳冲过去,被抱起来转个圈更美得小女孩咯咯笑。他不修饰厌烦,带着一阵冷风灌进屋里。
“买这么多东西。”“不多,苗苗喜欢吃,多少都不多,对不对?”庞茂伟看女儿坐在孟然腿上一边喊对还不忘迫不及待地拆开用锡箔纸包裹的小糖球,而孟然将乱动的苗苗抱在怀中,周正的姿态丝毫不受其影响。
他冷眼扫过,今天地上大盒小盒堆得东西比往日更多,甚至还有大件。
“妈妈说孟然哥哥又破了大案子,哥哥真厉害!”孟然微笑不语,从桌上抽出纸巾,把苗苗沾到脸蛋上的糖擦掉。小女孩没吃几口又挂得满脸,他便不厌其烦地仔细抹干净。
“不能吃太多,要听妈妈的,一天最多只能吃两个。”苗苗总是孟然说一句就乖乖听话,庞茂伟和妻子都没本事管这个娇气的小公主。素兰坐在桌旁,地也不想扫了,就看孟然教苗苗,心里暖洋洋的。
岁的小孩最招人烦,素兰也时常被闹腾得心乱,孟然从不生气不说,几年来都像待自己亲妹妹一般。有孩子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苗苗把糖蹭他一身都不生气的那份疼爱装不出。她有时也会惋惜惆怅,要是早再年轻的时候要孩子,说不定能让这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小伙子叫自己一声妈。
“姨,我来扫地吧。”素兰争不过,把扫帚给了他。孟然扫完还不算,又撸起袖子擦了一遍,容易藏灰的角落,他趴在地上用抹布蹭干净,活儿干得认真到位。
孟然打扫完地面,又陪着素兰修剪窗台的月季花,教她光照和浇水的要点,不过他都谦虚地说这些也是从他妈那听来的皮毛功夫。不过对素兰足够用了,她越看孟然越喜欢,每次他一来都恨不得要他住上几天更好。只是坐在沙发上的庞茂伟看孟然忙前忙后,脸色越发阴沉。
等到那三人歇下,他喘着粗气对素兰沉声道:“带苗苗去买菜。”
孟然把地上最大的箱子拆开,“师父,你膝盖不好。最近几个月会常下雨,我买了一个除湿器,你看安在哪……”
“说事吧。”庞茂伟最烦和他打太极,妻女离开了也不愿再忍,自顾自走到了窗边。
孟然还是那副样子,不像吃了冷语,稳当当地把除湿器装回箱子里。他把衣袖放下,展开,系好袖扣,不紧不慢走到阳光下,站在庞茂伟身侧。
从二十楼向下俯瞰,开阔的视野中高速发展的城市像科幻小说里的空中楼阁,谁能想到五年前从这里望去,还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农田村户。
孟然:“听说这里房价已经涨到三万了。”
庞茂伟颧骨下凹陷的脸颊僵硬抽搐一瞬。他抬起厚肿下垂的眼皮扭头看去,烈阳在孟然身上镀了一层金辉,谦逊的面孔逼起庞茂伟背上一层冷汗。
他该早点想到的。庞茂伟和成天圈在楼里的那些老油条不一样,他走在刀尖上不得不把每条神经磨得敏锐,锋利老道的眼睛一瞪能把人看破八分。怎么能栽在孟然的手里?一个二十出头文绉绉的小子,局里人人当他是个不起眼的茶水工,庞茂伟也看他是个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徒有一腔抱负的愣头青。谁能料到,如今风起云涌,天翻地覆。
“你想要什么。”庞茂伟炯炯有神的眼珠不敢从孟然身上松懈,就怕看漏他一秒。
“我没想要师父做什么。”庞茂伟架起气势,孟然反而声音更轻了:“刚破的案子,有一个被凶手利用抛尸的小人物。新闻没有登,他叫王洪文。道上怎么称呼我不清楚,我想师父有印象,当年去西南走货,他跟在曹彦身边,你们说过话的。”
“王小?你在这儿抓到他了?”庞茂伟吃惊地脱口而出。
“嗯。秦队应该不知道我认识他,也有很小的可能是他们还没挖到王洪文,不管怎样,我这边风平浪静。今天和师父说了,还希望您能帮我保密。”
庞茂伟警觉道:“你来找我图什么?那边的活儿早不影响你做刑侦队长了。”
“我只是想问师父一件旧事。”孟然真诚地看向他,“师父会帮我的,对吗。”
这些年,有老相识接连不断看望他,几个月见上一次的人,庞茂伟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些变化。更颓废了,更油光了,离职退休的容貌会大变样,升职的也总能看出意气风发。此时孟然英俊挺拔地站在那,这张脸,这幅身段,和五年前朝他敬礼报警号的小孩一厘也没变。
从踏出第一步起就算计好了一切的人。该要忌惮的,他们所有人都该忌惮的,可包括他庞茂伟在内没人提前意识到是个什么人走进了他们的队伍。孟然的影子被直的阳光拖得笔挺修长,在白木地板上割出一条幽暗的裂缝,黑幽幽地通向未知。庞茂伟现在能在亮光下清晰的看到,孟然这张亲和斯文的脸是多么具有欺骗性,他被强光打亮的眼底,是同期、乃至许多他这辈人身上都没有的深不可测。
春燕成群飞过了窗外,翅膀扇动微风就可能引起一场暴风雨。庞茂伟喜欢现在的房子,工作,和睦的一家。这些早在控中,潜移默化成了他的命。
“问吧。”他一声叹嗟,叹无力的自己,和拴在风筝线上的人生。
孟然停在一个红灯前,他回想庞茂伟说的话,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信号灯变绿后,他调转车头朝着孙晨曦的大学而去。时间有余,能自由利用的空闲今后不多了,他要抓紧机会查证一件事。
“幸好您来的及时,等到下周那天的记录就销了。”管理员调出监控,孟然道了声谢,独自坐在屏幕前翻录像。
这是那天孟然走时注意到的,这栋破旧的老校舍还有监控。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而来,没想到监控竟然在启用。孟然调到最大倍速,在苍霜出现在镜头里之后调成正常播放。
苍霜从画面右侧跑进来,躲进了女厕所,任明睿紧随其后跟了进去。四十二秒后苍霜逃脱,任明睿紧跟其后,追上按住了他。
画面到此,任明睿看起来并无异样。
孟然接着放录像,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二十三秒后占上风的任明睿突然推开了苍霜,接着倒在了地上。孟然反复播放那二十三秒,逐帧看任明睿松开苍霜前后的两秒,但他找不出任何问题。
孟然暂停想了想,可能是角度问题,他不相信任明睿突然地发病和凶手无关。孟然叫来管理员,又调出了三个远距离监控的录像,再次排查,在一个大厅顶棚的广角镜头中发现了线索。
可这影像展现的内容他一旦深加思索,孟然脑海里只出现荒诞二字,果真成了任明睿口中会把他关进精神病院的理由。这个荒唐至极的想法,放在一周前孟然都绝不会朝这个角度思考半分,但他现在已经先行知道了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任明睿胸口的伤。那晚孟然还只是隐约的猜测,不敢定夺,可第二次清清楚楚见到他背后那三个疤后,他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只能得出一个答案——枪伤。疤痕已随时间变淡,看不出清晰的形状,但对孟然来说,哪怕再过十几年他也看得出这是什么伤痕。
子弹从胸前击中了任明睿。密集三枪造成的穿透伤,足够把心脏和肺炸成血泡,光是迸进动脉里的骨碎也足够要了人的命。
任明睿本该是那晚被抬出来的第四具尸体。
孟然联想到这一个月相处中他反常的举动,从层层谜团中抽出一条线,他大概猜到任明睿为什么在那个雨夜活了下来。只是想到他一动不动躺在血泊之中,孟然的双手便控制不住地冰冷,而一串超出常识的现状摆在面前,他不得不冷静剖析。
首先第一个疑点便是任明睿从何得知的王妙做了什么。王妙为了自己不被公安抓到,处理得干净到她现在想投案自首都没有证据,那么这一切任明睿是如何知晓的。二来是春节五首案的凶手苍霜,任明睿睡了一觉起来便张口说出了连警方都没能得知的真实姓名,这暂且不算重点。紧急情况下能想到把自己的衣物统统拿出来,消除为什么DNA在所有衣服上都有残留这个疑点,不难看出苍霜是一个危机下异常冷静的人。他为了可以保释,必定能忍辱负重,不会被警方的任何行为激怒,怎么能信了任明睿最开始那个故事。
其实说来任明睿当晚讲得第一段内容,孟然心知他有更多办法,却选了幼稚简单到他都不敢相信真的成功了的一个。苍霜会相信他,会动摇,是巨大的共情导致的。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便是任明睿所说的内容曾经发生在苍霜的身上,因为类似经历才能使他降低心理戒备,轻易引发强烈的代入感。那么如果真是这样,苍霜身上发生的一切,任明睿又是怎样查到的?
可这些谜团,在孟然荒唐的猜测假说中全部能顺利解释,但有一个说不通的地方:按照孙晨曦的日记可以看出,当日她跳楼时那封控告于海柏的短信应是王妙发出的,任明睿能将王妙如何犯罪描绘细致,却因何没先行得知此事?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画面暂停在苍霜掀起任明睿手套的那一帧。孟然关掉监控,和管理员再次道谢,离开了大学。
即使依旧有不能被他猜测所证实的部分,孟然也心中有数了。
他知道从任明睿出现的那天起,前方便是杀机四伏,行差踏错会满盘皆输。任何不可控因素必须消除,那么剩下无法证实的,就要任明睿日后亲口说了。
孟承下班回到家,他难得放假的哥哥竟没在房间里补觉,而是坐在沙发上看一本绿色的旧书,身边放着一张纸条。
孟承走过去,拿起纸条打开。
孟然:“找到这个人。”
孟承:“要是找不出来呢?”
孟然:“挖地三尺也要找。”
“明白。”孟承点燃纸条,扔进了垃圾桶。
这天凌晨三点,孟承踏着浓浓的夜色出门,来到了城郊一间废弃的厂房。
“在哪呢?”孟承问。
“东溪载者儿。”费恩晃了晃包。
“你说德语吧。”孟承笑笑,从他手上接过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背包。
费恩解放了一般:“哦,太好了。你知道中国的海关有多严吗?我差点被抓走呢。”
“辛苦你了,有空请你吃大餐。”孟承打开看看,满意地拉上拉链。
费恩:“要是时秋知道我帮你弄来这个,他会杀了我的。”
孟承笑嘻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让小秋知道不就好了。”
费恩眨着漂亮的蓝眼睛,好像带点好奇似的看着孟承:“你要杀人吗?”
“我哪有那个胆儿。你忘了我哥是干什么的了?”孟承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自保用,备着再说。”
肃杀的寒风吹进来,天上黑云密不透光,真有种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感觉。孟承仰头看天,目光下沉。“回去之后,你暂时别来这边了。把东西看好。”
费恩:“放心,东西很安全。怎么了?”
“不太平。”不知道春风能不能吹进烙凌。孟承想,今年要有大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