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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睿:“哎,你猜我去提车撞见谁了。”
孟然:“杜令泽。”
“哎哟。醋缸子放松点,不用警惕性这么高。”他故作神秘地手放在嘴旁:“缉毒队那个姓赵的老哥。”
孟然疑惑地飞快瞟他一眼:“怎么碰到他的。”
“我看不像偶遇。他上赶着跟我套近乎,还白当司机送我去提车,路上总打听刑侦队。”任明睿老习惯摸着下巴,隐晦地笑道:“然然,树敌很多呀,不愧是你。”
孟然夹起他偷偷混进自己餐盘里的秋葵,趁他又要说话一筷子塞进了对方嘴里。他随机岔开了话由:“想想用什么策略。”
嚼嚼咽下去,他提议:“装傻策略如何?”
“嗯,可以。”
“那咱俩谁当黑脸?”
孟然微微扬眉:“看你很喜欢演黑脸。”
“那不公平,好人次次都让你做了。”任明睿放下餐具,胳膊撑在桌上两手交叉。他环视空无一人的食堂,轻咳压着嗓子道:“咱们来做个游戏决定吧,一局胜负。”
“什么游戏?”孟然猜到是稀奇古怪的整蛊,却意外地听见他说:“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个情侣之间的互动,咱俩对视吧,谁先害羞移开眼睛谁就是黑脸。”
孟然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明眸,忙喝口汤顺顺,鄙夷道:“不公平,你明知我会输。拿勺子照照自己,笑得这么奸诈。”
“你跟我也一点亏不能吃?生活需要情调嘛,来吧来吧。”任明睿嘿嘿地淫笑,硬的不行来软的,黏糊地拿一头卷毛蹭他的脖子,手还久违地攀上了他的腰。
前几个月,他总是动手动脚,没事就对孟然搂搂抱抱进行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攻击,而自从互通心意,他反而很少撒娇。今天这样的场景,令孟然怀念又不想承认,像嘴里偷偷含着一颗牛奶软糖,舍不得随意嚼嚼便咽下去,更害怕被发现。孟然被搔得痒,终是不禁笑了两声,环顾空荡的四周在他额头飞快落下一个吻。跟任明睿在一起,他渐渐理解了古时会为美人折腰的英雄,这样的人儿贴在怀里,谁又能抵得住诱惑。
小楼上方灰云密布,幼儿园大门前的顶灯坏了,忽闪忽灭,照的两颗老树旁的三人脚下鬼影憧憧。
“你想好了,真要一起去?”任明睿犹豫地打量他:“要跟院长谈的内容可不怎么好听。”
阮洐坚定道:“既然用我的录像,我要在场确认你们有没有遵守承诺。再者,我也是学校的一份子,有权知道真相。”
任明睿和孟然对视一眼,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今天周五,教室里却见不着几个人,老师比孩子多,清净得发冷。看来该闹事的也闹完了,不过学生会不会再回来,问了比较尴尬,任明睿决定闭口不提,让阮洐默不作声地跟着为好。
阮洐敲敲门:“院长,两位警官要见您。”
“院长,好久不见,您最近几天还好么?”孟然温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院长将眼睛从电脑前抬起来,摘掉眼镜看看他们。两颗黑豆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连他圆润反光的脸皮都变得干燥瘫瘪,仿佛被削了三层油,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注意身体,等风波过去,一切会好起来,您得抗住。”
“没事,没事。警官您来是?陈教授也来啦。”
见院长谄媚地朝他笑,还有陡然变化的称呼,任明睿意外阮洐真够直的,没为了面子向别人隐瞒自己的身份,反倒再次给他提供了便利。一边瞅孟然陶瓷面具般的假脸,任明睿一边瘪着嘴十分焦躁地模样拿出手机。他将视频调出举到院长眼前,单刀直入:“客套咱们也客套完了,您先看一下视频吧。这是我们接到的匿名举报。”
视频里的内容不出所料地将院长身上最后一丝精气神吓没了,他黑黝黝的脸颤抖抽搐,上下牙打在一起,声音像那大病初愈的人:“这、这是,这是假……”
任明睿打断他:“是真的,我们技术部门确认过。您还是少打马虎眼,坦白从宽吧。事到如今,隐瞒已经没好处了,您也不想因为知情不报被刑拘吧?”
“您别怕,只要向我们说实话,我保证您不会有事。”孟然安慰道:“请问您知道傅千蔓殴打汤俊晤这件事么?”
“我、我。”院长拿出粘腻的手绢抹汗,舌头动动,颤声道:“我不知道。”
孟然认真点头记录,像是信了,“那请问您知道傅千蔓现在人在哪里么?”
“不知道,不知道。”院长咽着口水,佯作镇定地问:“警察同志呀,你看不是抓到凶手了吗?怎么还找小傅老师?”
“她打了汤俊晤,我们怀疑是她和高咏思串谋。”任明睿关掉屏幕,在院长眼前漫不经心地转手机,冷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您学校里又是杀人犯又是虐待学生的禽兽老师,该有的都齐活,这下能名声大噪了。”
院长被他的话吓急了,向孟然投去求援的目光,连连否认:“同志啊,小傅老师没虐待学生,您同事可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啊!”
“我理解您的忧虑。”孟然作同情又无能为力的表情,“但事实摆在这里,即便您的状况再困难,我们警方也有义务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不能为您隐瞒傅千蔓殴打学生的真相。”
“不,不。”院长见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真相两字宛若一颗巨石朝他迎头砸下来。他憋得通红肿胀的脸终于绷不住那根弦,吼道:“小傅老师才是受害者!!”
三人身后的阮洐听得一愣。
在院长爆发式地吼出这句话后,却没从两位访客的脸上看到该有的惊讶。他踉跄地退着步子,双腿发软,一屁股压扁了桌上的打印纸。
“你们都知道了。”
二人相视,孟然如实告知:“是。我们在傅千蔓的饭盒里发现了一根针头。”
任明睿正色道:“我们需要知道推测是否正确。傅千蔓,在长期被汤俊晤霸凌对么。”
“你们在说什么?院长?”阮洐前进一步,震惊地锁定院长,仿佛恨不得逼迫他否认。
“是小傅老师命苦,是她命苦……”院长锤着自己的胸口,像要把它敲碎了掰开来给他们看。“我帮不了她啊,放过我吧……”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阮洐抓过任明睿的肩膀:“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所以说不想你来。”给自己录像时的表现,任明睿看得出他不知情。他轻叹,眼底是院长捶胸顿足的影像,淡淡道:“我们猜测傅千蔓在长期被汤俊晤投针,而后忍不住向汤俊晤动手还击,此行也是为了证实傅千蔓失踪的真相。现在看来,院长是早已了解这件事。”
阮洐想到了傅千蔓曾频繁出入院长办公室,想到了院长对她过分偏心的决定,便很难不去联想她失踪的理由。无数记忆、推断与听到的话叠加,集成一道惊雷,击垮了他构建的自以为的事实。阮洐体温急速升高,随之失去了支配身体行动的能力,他耳朵里充满了血流的声音,冲上头顶的力量让他视线模糊。然而旋即,他握紧双拳,恢复了视觉,眼睛里变作了一种恐怖的冷静。
“院长,请您和警方合作。”
院长抹眼泪地手停顿,可怜道:“阮老师,二位警官,小俊晤已经没了,杀他的凶手也找了,你们何必要追根刨底,让事情过去不好吗。”
阮洐怒视着他:“她找过您寻求帮助对不对?但您什么也没做!”他逐渐激动,厉声道:“傅千蔓现在失踪了,人在哪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还想着息事宁人!”
院长嘴唇蠕动,也憋着怒火道:“我又能做什么?我怎么帮得了她!”
阮洐听后更是愤懑:“你明明知情却视而不见,怎么能把自己的冷漠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我知道又怎样,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么!!”
随着院长脱口而出的话,办公室陷入了一阵地狱般的沉默。除了阮洐,明显二人也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故事。而这意料之外,任明睿在沉默中一想,又是那么可笑得合情合理。
“也是,阮老师你成天扎在工作里不跟人多来往。”眼泪在他的老脸上冲出两条发青的沟渠,院长干哑的笑声成了周围唯一的声响。
终于,火烧尽了包裹它的纸。
“这件事全校老师都知道,但大家又能怎么办?这个学校里的孩子家长大部分不是高知也是有钱人,家里殷实得很,尤其汤总家大业大。我拿这事来责怪学生,被反咬一口颠倒黑白不过人家动动脚指头的事,幼儿园里谁能得了好果子吃?
“谁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在大城市过活不容易,坏就坏在她还手了,谁让她还手了呀!!她不还手,这件事都很难讨到公道,她还手了,谁还会关注她被学生投了几根针?你们放眼看看,现在社会最在意的是什么?你们以为大家在乎老师挨不挨欺负吗?谁不是关注学生有没有磕了碰了,就算孩子自己摔跤都得赖在学校头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咱们不负责,哪个孩子不是小祖宗,我们教师都和奴隶一样!
“打学生的老师谁能有好下场,出事了我学校也办不成!就算我一点点也不为自己,我的老爹老娘,我的老婆孩子考虑,我学校为她牌子摘就摘了,我改行做什么也能赚钱。可她一个山村里走出来的女孩,被人搞了以后指望谁帮她?赚到了一时痛快,日后谁能给她后台靠,她还能有人生?
“富人才有栽跟头再爬起来的机会,穷人你摔了只有死路一条!好,就算我俩都不在乎,咱们拼上命也得讨是非黑白,一旦连累学校出事,砸了所有人的饭碗,这些老师谁又能放过她,谁又能放过我?你们当我不想帮她?自从她第一天哭着求我帮她开始我没睡过一天安生觉!我也想帮她,也知道她生活苦,但也不能为了她一个搭上所有人陪葬啊!”
这时候院长办公室早围上了厚厚两层人墙,阮洐向他们看过去,目光所到的人,是被揪住辫子的鬼。他们低下头去,黑压压一片脑袋,像被烂泥打了的芦苇。
朝夕相处的同事在他眼里那么陌生,阮洐今天此刻恍然醒悟,他从没真正认识过他们。
“或许您说得对,但教师这份工作对我不仅是吃饭的碗。”阮洐冰冷刺骨的目光还停留在那群人身上,“你们觉得自己是小祖宗的奴隶,请自便,但别带上我。我热爱传道受业解惑,也仅此而已,没闲工夫为鸡毛蒜皮的辛苦抱怨,更不会被孩子骑到头上也忍气吞声。”
这些人如同爪子黏在捕鼠器上的老鼠,用那两颗脏兮兮、坏又怂的眼睛向他乞讨颜面。而阮洐又何曾是圆滑的人。
“我一直觉得,傅千蔓有我这种拼命跟她挣事业的同事已经够倒霉。想不到各位的狠毒完胜于我,阮某自惭形愧。”
“既然和同心协力的各位不是一路人,我看自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阮洐的自嘲字字诛心,他前进的每一步都有双隐形的手将人群推开,避之不及地为他打开一条路。
“你不过事后说这种清高的话,要是你也早知道,肯定会做和我们一样的选择!”
凄冷的脚步声中,从人群传来一句不知谁的反驳,但阮洐没有停下,也没为自己辩解。他大步向前,不再回头看那群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