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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陌故意走了远路，把车从汤家后院绕过去，让刘晓宇留意院子后藤蔓缠绕的栅栏。
停在一条内道外，方陌摇上车窗交代道：“汤家除了前面的大门，后院花园外有个小门。看着像栅栏其实能打开也能走人。他家亲戚都稀罕你，保持住这个傻样，脸皮厚点，每天给我到他家去蹭饭。”他朝刘晓宇努嘴：“来，先装个委屈可怜的表情给我看看。”
刘晓宇手上正忙不迭地记录，还没听出个所以然。突然方陌来这么一个要求，他失措地咬着嘴唇，脸东歪西斜得做了几个诡异的表情，最终也不懂方陌指得是什么，只能急得连连道歉：“方哥，我不，我不会。对不起。”
大白兔子一样可怜巴巴的脸，这不就是了吗？
“听着，你可别装严肃摆架子，给我保持住平时的状态，不是担心徐旋吗？给你个机会大发善心，给我看住汤志业。”
之前派人在外面盯，现在看效果不行。那老小子一点不害怕一般的警察，况且就算他不出门，打电话发短信都能背后操作。他正色道：“现在缺了安景川和纪瑾，我不能一直在这儿里浪费时间。你去盯住他，如果见到他跟人打电话发短信在背后捅捅咕咕，必须上去给我抓个现行，要是他看有你在不敢搞小动作瞎搅和，那更好。”
方陌经过这几天观察，汤志业停了工作二十四小时陪徐旋养病，每天给她洗脚梳头，还不厌其烦地哄她吃药，能看出来汤志业有多爱他妻子，如果徐旋出事，估计就再也控制不住汤志业了。方陌郑重地和刘晓宇强调：“还有一点，虽然他目前家保安佣人多得是，但我让你在这儿蹭饭，也不是让你养肥肉的。如果徐旋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归队了我扒你一层皮。”
刘晓宇使劲点头。
方陌多少不放心，又叮嘱一遍：“从今往后这边就交给你一个人了，能不能完成任务？”
“一定完成任务!绝对不会让这边出事！”刘晓宇握着手里的记录本，把纸捏成了一条线。
徐旋飞快爬下床，赤脚跑从窗户将窗帘拨开一条缝。向楼下看去，果然，今天那位警察的车停在不远处。
卫生间传来冲马桶的声音，徐旋两三步跳上床，把被子裹严实。“妈，我饿了，想喝你炖的排骨汤。”
“好，好，你好点了吗？”徐母看她多少天都没吃东西，前几天甚至去打葡萄糖，听到这话可给老人开心坏了：“家里没排骨，你等着啊，妈很快就去买回来，立刻给你做，不用一个小时。你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等饭好了妈叫你。”
徐旋强迫自己笑了一下，虽然笑得很难看。“妈，那些人来来回回让我压力很大，很难受。我太累了，这件事也该过去了。你让他们都上四楼去休息吧，为了看护我忙了太多天，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听话地把药吃了配合地躺上床，徐母喜极而涕，拿手绢抹着眼泪。徐旋闭着眼睛，听母亲匆匆地穿戴衣服，待到一声清脆的扣门声响起，她缓缓睁眼，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外面纷乱的脚步声让她的血流加速，徐旋悬着心，听见脚步声向左侧的楼梯而去。她屏气凝神地像一具僵硬的石雕，在一个动作站了二十多分钟后，她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个小缝，透过狭窄的视线向两侧打探。
安静的走廊里没有一丝响动，她握着把手慢慢转上锁舌，去厕所将药片吐进了水流中。
方陌进到汤家，正巧碰见徐母神色好转地下楼。
汤志业问：“妈，旋怎么样？”
徐母欣慰道：“她好多了，想喝排骨汤，旋从小心情一好就要我给她炖排骨汤喝，刚才还乖乖吃药睡觉了，好了呀，唉，终于要好了。”
汤志业将她从楼梯上搀下来，“妈别操劳了，我找人去买菜。”
“不用不用，你们都累坏了，我现在精神好着呢。呀，方警官来啦。”徐母拎上布包，走时和方陌打了个招呼。
“您路上小心。”方陌和老人笑笑，坐下喝了一杯保姆为他泡的茶。等老人出了大门，他向汤志业问：“我不在的时候，家里没来记者吧。”
“李姐，去外面摘几朵花，给旋换换心情。”汤志业支走保姆，眉眼间滴水不漏，只照常地回：“方警官放心。”
方陌平静地将视线落在桌上干净的烟灰缸，一边嘴角拉起微笑的弧度：“您说家长是从哪得知的，记者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认为呢。”
他一声笑：“汤总是要我说出来？”
汤志业环视四周，声音里有一波寒水：“俊晤还在时，他很爱玩，我们一家三个人住，好像一盆花，一幅画都是活的，屋子里满当当，挤得迈不开腿。现在他不在，来来去去十几个安保和佣人，还是让我觉得房子大到可怕，每晚每晚望天花板，一宿睡不着觉。”
“我不会说感同身受的屁话，说了汤总也不能信。”方陌扬起眼睛，是撼不动的巍山。现在汤志业就算哭给他看，他也装不出一丝一毫同情。
“人人比惨一圈下来，你会发现有数不清的人比你惨。”比如任明睿。在这时，方陌又想到了他，更对汤志业冷道：“要是惨的人都去干坏事，我早过劳死了。”
“方警官说我做了什么，还望您有证据。”
他一笑：“我刚刚哪句话指您了？”
冷冷清清的大房子，又没有奢侈的陈设，两个渺小的人坐在中央，好像两只虫子。见汤志业沉默不语，他继续道：“前一阵我找来给夫人看病的心理学家您还记得？”
汤志业眸光扫过他。
“别看那小孩年轻，人家是犯罪心理学的教授。带两位去见高咏思的时候您可能没注意他，但他可对您有很深的印象。”话到这儿，方陌真是不爱再跟他阴阳怪气。思量一番，想诈他一诈，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儿没别人，我直接问了。你怎么知道汤俊晤是哪来的。”
只见死寂之中的二人四目交锋，压抑的博弈在空气中环绕。汤志业眼底终于被他的话引出了波动，忍着怒火道：“你们什么时候查到的，难道是一个多月前？这么久一直瞒着我们？”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看任明睿的观察加他们的分析没错：汤志业确实查到了。方陌外表依旧不惊地含糊回：“那号人物，我们自然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再说……”方陌冷笑：“您不也瞒着夫人么，想背后搞大动作替我们警方除害？”
汤志业的神色旋即恢复成了沉稳，“您是这样想的。”
方陌没有回复，在等他。
“我们刚结婚时，旋一直在怪自己不能生孩子。虽然我们相爱，我也认真告诉过她很多次我不在乎，但好像我对她越好，她越自责，不停地跑医院，治病，吃药，家里人拦也拦不住。这些年我们从不谈孩子的话题，渐渐地她接受了，也适应了不会有孩子的生活，但每次出门见到别人的一家三口，我都能察觉到她脸上的哀伤。”
“你们以为我在怪俊晤的生父。”汤志业看着方陌，展露出一个疲惫无力的笑容，好像在商场上厮杀出一片天地的总裁此刻只是个憔悴的中年丈夫。
“旋一直想为我生孩子，她不愿意放弃，所以多年前拒绝了领养的提议。但俊晤不一样，他还裹在襁褓里，突然出现在我家的门前像是上天赐予的，旋一眼就爱上了他。从他来到这个家，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感激老天给了我俊晤，圆了我妻子的梦。我只恨夺走他性命的凶手，让我本该完整的家庭支离破碎。”
方陌听得怔愣，不知如何反驳。确实，如果站在汤志业的角度，汤俊晤的确将他们的生活朝着美好的方向改变，但汤俊晤又不是普通人的孩子。曹彦可是个比魔鬼还可怕的畜生，而他们养的孩子继承的是畜生的血，这位父亲当真知道孩子是谁的吗？
他有些不敢置信，试探地问：“你真的不在乎孩子的生父是……？”
“是，我不在乎。黑社会也好，毒贩也罢，俊晤进了我家的门，他就是我孩子。”汤志业叹出一口悲伤的空气，“更何况方警官也知道，俊晤送到我家不是他的选择。一个身不由己的父亲被人夺走孩子，现在孩子离开人世，他也是受害者。”
不是他的选择？身不由己？汤志业在说什么？方陌只不过猜测他会得知一些线索，可能帮助找到曹彦，但听到的话却令他膛目结舌，脊梁骨冷麻到失去知觉。
以为曹彦是深渊之底，却不知他是更深地狱的开端。
怕徐旋着凉，前阵子汤志业找人为家里的楼梯都铺上了地毯。昏暗无光的楼梯口，她蜷缩着身体蹲在楼梯上，死死捂着嘴巴。她的眼泪流进了双手的指缝，呆滞瞪大的双眼若不是瞳孔在偶尔照进的阳光中变换，已然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