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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曹州城内,自李惟德从浙西归来,察罕帖木儿连日加派探马斥候,以尽快探明成武燕军的动向为要。--只因燕军不动,他便难以与张士诚约定同取山东的日期。
他一万多军马屯驻在一座城中,日用消耗甚大,眼见得军粮一****减少,但对面城中的燕军却稳如泰山,半点也无动静,倒仿佛要长此驻扎下去的样子似的。他虽表面上不动声色、泰然自若,但私下里不免焦急。
这日一早,他依例升帐,
因时辰尚早,诸将还没有到齐。忽见一人跌跌撞撞地奔入:“报,报!”
李察罕治军甚严,顿时不喜,沉下脸色,说道:“何事惊乱?”
“报!成武城门大开,出来了一股贼军,正向我曹州而来!”
“噢?”
堂上诸将闻言,皆纷纷变色。察罕帖木儿却面沉如水,坐在交椅上纹丝不动,不慌不忙地问道:“可探查清楚了?”
“是的!”
“有多少人马?主将为谁?”
“三四千上下,当先两杆大旗,左边一面上写着‘海东定东都指挥司’,右边一面上写着一个‘李’字。”
“原来是李和尚。”
李察罕不急不躁,堂下诸将早炸开了锅。
一人跨步出列,高声说道:“大帅!贼军忽然出城,奔我而来,分明是终于按捺不住,欲取我曹州!请大帅速速定计,如何御敌?”
“哈哈!”
诸将不由惊诧,又有一人出列问道:“贼军来袭,大帅为何不急反笑?”
“三四千蟊贼罢了,何急之有?李和尚有勇无谋,他来攻城,吾有可怕?若是赵过亲来,还值得老夫应付一二,李和尚?哈哈,哈哈!”
“定东军乃燕贼五衙之一,战力强盛,不可小觑。李和尚虽有勇无谋,亦海东善战之将,怎可轻敌?成武距我不过数十里,至迟午时,贼军便能临我城下。事不宜迟。大帅,还是请速定御敌之策为上!”
李察罕转顾李惟馨,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李惟馨和察罕一样,也是满面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成武的燕贼若不出城,我军拿他没办法。现下他居然主动来犯,不正合了主公之意么?”
察罕帖木儿哈哈大笑,说道:“知我者,先生也!”
他冷笑两声,对诸将说道:“老夫有大计要谋,需得先击走燕贼。正愁它乌龟缩在壳内,无计可施!却不意它竟敢出城来犯!吾只愁其不动,却不惧其来攻!……,哼哼,三四千人,一个李和尚,就想拿下老夫的曹州城么?诸将,且看老夫手段,怎叫它有来无回!”
往诸将里看了几眼,他点名王保保,说道:“保保!”
王保保昂首应令,答道:“孩儿在!”
“燕贼欺我城中无人,赵贼竟使李和尚来犯,实在辱我太甚!你可有胆与他战上一战,替为父出气么?”
说是让王保保替他出气,实际上,察罕帖木儿是想借此战帮助王保保在军中重竖威望。与其说是“替为父出气”,不如说是“替吾儿出气”。
王保保心领神会,大声说道:“单凭父帅令下!”
“着你引千人,现在出城,伏在城外。得我军号,便鼓噪杀出!切记:不许动燕贼前队,也不许动燕贼中军,杀出时,只许找燕贼后军!”
“接令!”
王保保气昂昂,接过军令,转身出堂,自引了千人精锐,出城埋伏去了。
“王士信!”
“末将在。”
“我军入曹州后,老夫即命你将城外的沟堑填平。如今可填平了么?”
“回大帅,早已填平。”
“甚好!先记下你功劳一件。拨与你两百人,亦出城外埋伏,等保保出击后,你便摇旗呐喊,为他壮大声势。”
“接令!”
王士信也自退下,引军出城不提。
曹州城外颇有山陵、林木,如今夏末,树木茂盛,埋伏个千许人不成问题。
布置下了这两支伏军,察罕帖木儿又一一点将,或命守城北、或命守城南,四座城门都分派妥当,又嘱咐令道:“你们去后,只可暗暗准备,不许大张旗鼓。等到燕贼临城下时,更切记要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就好像刚刚发现他们一样!”
诸将虽不解察罕的安排用意,仍都应道:“是。”
“燕贼至城下后,如果他们就地驻扎,暂且休息,你们不必理会;如果他们立刻攻城,刚开始时,你们也不必太用力招架,可故作不支。”
“是。”
“都下去准备吧!”
诸将接令退下。此时,堂上还有七八个没有接到军令的将校,见同僚们都有任务,不免抓耳挠腮,一人问道:“大帅,请问末将等有何职司?”
“你们?你们先各回本营,将本部集合起来,随后再来老夫帅府报到。”
“是。”
李惟馨一直微笑不语,等他安排妥当,诸将全都退下后,方才说道:“主公的诸项安排一气呵成,想来是早有成算了?”
“就像先生说的,吾不怕燕贼来攻,只怕他不肯出城。即便此番没有李和尚来,最多两天,老夫也会用计调赵过出城。……,这一场仗,不瞒先生,老夫确实早谋划已久了!”
“燕军屯成武多日,一直不动;今日忽然来犯,其中必有玄虚。不是按捺不住,就是肯定得了邓贼的催促。不管怎样,对主公来说,总是好事。”
“哼哼。赵贼沉稳,‘按捺不住’怕是不会;而若是贼军诸将焦躁,赵贼弹压不住,那么此次出击,他则肯定不会遣李和尚为主将,势必亲来。据此推断,以老夫看来,这回燕贼出动,极有可能是得了小邓的命令!”
“主公所言甚是。只是,我与成武相持已久,一直无事。邓贼却是为何突然催促贼军攻我?”
察罕帖木儿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邓贼不死,老夫寝食难安。老夫不死,邓贼又何尝不也是寝食难安?……,换了是老夫,若是邓贼亲提军马临我太行屯驻,战也不战,走又不走,老夫肯定坐卧不安,难免会使人试探一番!……,此次贼军击我,料来亦是为此。”
李惟馨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倒也是。除此之外,的确没别的解释。”
前有济宁之败,后虽解围曹州,却也并非大战。紧接下来,两军对峙,好生无趣。好容易燕军总算出了城,稳重如李察罕,也是不由摩拳擦掌。
他站立起身,对李惟馨说道:“今日小战,不足挂齿。先生就不用上城头了,只在帅府中等候就是。”瞧了瞧堂外的晨色,说道,“现在是清晨,日落之前,必有捷音送来!”
“如此,臣就在此相候,静候主公捷报了。”
……
李和尚领军出了成武城,奔袭曹州。
走在路上,他想起昨天“赵过点将”时的情景,佟生养、胡忠等皆踊跃争先,却最终,这“率部先战”的荣誉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kua坐马上,趾高气昂,想道:“济宁一战,老杨、老佟都落了不少功劳。便是胡忠、傅友德也有攻克徐州、纳降宿州的奇功。却就是俺,竟没甚么拿得出手的勋劳。……,这次左丞令俺先发,试试曹州的防御,其中却也未尝没有可怜俺、给俺些军功的这层意思在。”
赞了一会儿赵过厚道,转念忽又一想:“早几日便有细作军报,说察罕也许军粮不足了。但凡军粮不足,军心必定不稳。军心不稳,还守得甚城?……,俺带的军马虽不太多,也有三四千的虎贲。若是打得好,一战将察罕打跑?嘿嘿,老杨那三天打下徐州的大功怕也不能与这相比。”
想到美处,咧嘴大笑。他倒也不是轻视李察罕,只是憋了一口气,想多拿些军功。做做白日梦,总不是错。
他麾下诸营尽是海东精锐,这次出城时又说了,只要赶走察罕便能班师,故此,一出了城就都劲头十足,好似出笼的猛虎,你追我赶,用了不到半天时间,竟就走完了三十多里路。快到午时,曹州在望。
斥候来报:“报将军,距曹州尚有十里。”
“快到午时了。传令下去,叫各营暂且停下,就地将息,并埋锅造饭。等吃足饭饱,歇回了力气,再一鼓作气杀去曹州!”
……
曹州城内,斥候来报:“贼军停在了十里外,埋锅造饭。”
察罕帖木儿“哼”了声,说道:“李和尚却还没有蠢笨到家,知道先让士卒们吃饱歇足了,再来犯我城下!……,不必理会他们,姑且任其多活几个时辰!只管再去刺探。”
……
李和尚军中,探马来报:“我部左近,时有鞑子斥候出没。”
李和尚“噢”了声,说道:“我军几千人行军,声势甚大,曹州又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有几个斥候出没纯属正常。如果没有,才叫奇怪哩!不必过多理会。……,如能抓几个活口过来,则是最好。”
……
曹州城中,斥候来报:“贼军发现了我部探马,似有生擒的意思。”
察罕帖木儿说道:“若有本事,只管擒去!”话音未落,心中一动,复又说道,“似有生擒意思?”询问那个斥候,“贼军可饭毕了么?”
“还不曾。”
“嘿嘿,天助我也。来人,命在军中选死士数名,带来见吾。”
……
李和尚军中,探马来报:“适才又有鞑子斥候潜近,弟兄们故作不知,待其来到近前,一鼓成擒!”
李和尚大喜,问道:“抓了几个?”
“三个。”
“带上来!”
三个元军的斥候五花大绑地被带将上来,一个个鼻青脸肿,想必挨了不少拳脚。其中一个臂膀上还插了一支箭矢,没有取下。
“俺问你等,想活还是想死?”
“老爷说笑,当然是想活了。”
“要是想活,就老实答话!……,曹州城里,察罕老贼已知俺来了么?”
“刚刚知晓。”
“城内设防如何?”
“城门紧闭,诸将惊骇,还没有布防完毕。”
李和尚陡然变了面色,说道:“想那察罕老贼用兵老辣,岂会等到敌军临城,居然还没有布防完成?你这厮定是诳俺!想骗俺上当中计么?”命人拖走,就在边儿上不远砍了头。
李和尚接着问另两个元军的斥候:“城内设防如何?”
这次是中箭的答话,却与方才之人说的一模一样,说完了,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磕头不止,连声叫道:“小人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将军!”
李和尚勃然大怒,骂道:“还敢说?却是嘴硬!以为俺这么好骗么?”一样命人拖走,在边儿上砍了头。接着,他又问第三个元军的斥候,这个斥候瘫软在地,只道:“小人等实不敢相瞒,真的没有诓骗将军!”
“城内设防如何?只要你老实回答,必留你性命。”
这第三个斥候说道:“城中布防早已完毕,只等将军攻城,便可反击。”
李和尚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厮不老实!拿假话骗俺。”命人拉下,一样砍了。
他左右诸将都迷惑不解,看得迷迷瞪瞪,一人问道:“前两个说城中设防还没完毕,将军说是假的;这个说城中设防已毕,将军又说是假的,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如果这第三个斥候还不改口,那么自然城中‘设防已毕’是真。如今既然这第三个斥候改了口,那么当然就是城中‘设防未毕’是真。”
“这又是为什么?”
“人哪儿有不怕死的?若是接连三个斥候讲的都一样,不必说,此定为察罕死士,故意用来瞒俺的!但这第三个斥候却改了口,证明什么?说明前两个斥候说的是真的!”
随从诸将尽皆拜服,说道:“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察罕无备,这正是我军的机会。传下令去,命即刻开拔,急往攻城!”
“各营里还有很多士卒没吃完饭、没歇息好?”
“战机稍纵即逝,怎可拖延?没吃完饭的,一边吃、一边走!没歇息好的,待会儿攻城,可放在后军。”
……
曹州城内,斥候来报:“贼军俘了大帅送过去的三个死士,随后便即开拔起营,向我袭来。”
察罕帖木儿拈须微笑,说道:“贼秃中吾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