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1 / 1)

而你忧伤成蓝 君子猫 3206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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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又上不了桌,你把晚宴弄这么隆重倒好像是在跟我尽地主之谊似的。”

等到taki过来找我去大厅的时候,我远远就听到江左易对凌楠说。

明明就是一场很低调的探望,偏偏把没有几个人出席的宴会厅搞得如此有逼格。我是控制不了自己想要端一杯红酒上去敬凌楠一下的心情,对他说:“你这是在邀请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亡魂么?”

“你离开这儿有多少年了?我即便拖着半条命回来,影响力也比你大。”凌楠转着轮椅,灵活的弧度让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地板的痕迹上。

像,真像那天在陆照欣家里看到的。

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我对两人说,我跟高老先生聊得很愉快。

江左易同凌楠相视一下,脸上同时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

“舒岚,这世上能跟义父聊天聊到愉快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吧。”江左易把我领进餐席,问我是不是已经饿了。吃完早点去休息,他还有事要跟凌楠和义父商议。

“我觉得高老先生很睿智,”我轻哼了一声:“他看人很准。”

“恩,砍人也很准。”凌楠像个恭敬的管家,端着一叠毛巾从旁边悠悠过来。我特么真想拆开他的关节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个提线木偶。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练就这么狠这么冷的心。

我说你别废话,既然今天来了,我正有件事想问你。

噼里啪啦地按开手机,我调出了一条陈年的新闻。昨天晚上我发了封邮件给汪小飞,让他帮我找到了当年街头凶案的一些报道。

我说凌楠,这三个小混混就是你口中所称,玷污我的清白后被你做掉的?

“你查都查了,为何不再顺便去验个血,看看你女儿到底是哪一只的种?”

我刚刚咽下去一块烧得很烂的牛肉,突然就觉得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那三个流氓,从报纸上看脸都打烂得不得不弄上马赛克了。我是真的一点都没兴趣知道他们谁才是叶子的父亲!

“凌楠你够了。”江左易按下我颤抖的肩膀,冷着眉头瞪他一眼:“舒岚已经是我的女人,小零未来的后妈。

她讨厌你是你活该,你可没资格讨厌她。”

唉,江左易你可算说句公道话了。

我觉得咱们还是把话题放回到高老先生身上吧,毕竟大老远得跨半个亚洲就是来看老先生的,咱们什么仇什么怨都已经算过了。

我说你们的义父对你们两人的评价都很精准,一个是慵懒的狮子,一个是狡猾的毒蛇。

“是么?”凌楠冷笑:“哈利波特看多了吧。分明是葛莱芬多和斯莱特林的吉祥物……”

我:“……”

差点就眼泪汪汪地跟江左易求救了,我心说我真的恨死眼前这么魔鬼了,可为什么就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也拿他没办法…..”江左易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可要明白一个道理,舒岚。我跟你两个人只身来到泰国,说是我义父的地界,其实很多大权早就旁落在阿楠手上。他要是想要我死,我最多能保你个全尸。”

“江左易!这么危险你还带我来?”我攥着他的胳膊,狠狠拧了一下。

“最浪漫的蜜月就是殉情……”江左易的心真是大得跟充气娃娃似的。转而又问我说,他义父还跟我说了什么?

“高老先生很和气的,那感觉就像——”

我可能是语死早,差点脱口说了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大过年的,我要是三岁还能童言无忌一下。唉,幸好没惹得一屋子小弟端着枪冲我……

但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忽然传出来的一击枪声又是闹哪样啊!

一个激灵过脊背,我几乎打翻了手里的咖喱汁。场面哗然一凛,所有人霎时起身!

枪声是从后院传来的,清晰干脆,就像一记重锤敲打在白瓷碗边。

接着就是惊慌不已的护理小姐高八度地叫喊,口中说着我听也听不懂的语言。

我看到江左易的脸色顷刻就变了,而凌楠的轮椅也如同风火轮似的漂移——

“舒岚你别过来!”

我跟着乱嗡嗡地脚步上楼去,只捕捉到了江左易背对着我的身影,僵立在高老先生的卧房前。

他吼了我一声,我顷刻就明白了。

温湿的热带季风气候让我的嗅觉变得越来越敏锐,那扑鼻的血腥气随着敞开的阳台大窗往穿堂的门里灌。

几乎要吓到崩溃的护理小姐在高老先生的助手taki的扯扶下泪流满面地发着抖。

我觉的泰国的姑娘都很楚楚动人的。当然,又有谁能保证泰国所有的姑娘都是姑娘呢……

高老先生被一枪穿过太阳穴,整个床头和墙壁上都是扩散状的血迹。

枪身就握在他手里,双眼闭得瞑目。

我看着江左易一步步走过去,皮鞋在昂贵的地毯上踩出揪心的积水音。

凌楠吩咐下属封锁现场,一时间整个别墅里里外外无人能进无人能出其。

我想在这个场面下,能留给人悲伤的时间实在太少。

护理小姐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我实在听不懂半句。小心翼翼地问了那个懂中文的助理taki,他告诉我,高老先生在跟我说完话以后就一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护理要进去送饭的时候,他说自己有些累,不想吃。

于是女孩端着餐盘就往外走,还没等下楼梯呢就听到屋子里一声枪响。她确定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人在附近出没,也就是说,高老先生一直是自己一个人——

“阿楠,叫人收拾了吧。”江左易的声音沉沉的,摘下自己的外套盖在高山峰的尸身上。

没人动。

凌楠没说话之前,整个屋子外虽然已有黑压压的众人,却谁也没动。

“我让你叫人来收拾!”

江左易蓦然转身,神情就像在风中凛冽出狰狞的猎豹。

“阿易,你就这么确定义父是自杀么?”凌楠扶了下眼镜,口吻平淡而残酷。

“你废话!我玩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当乞丐,是不是自己动手开的,我看得清楚!叫人先收拾一下……”

黑压压的氤氲强行挤着空气,依然没有任何人动作。

江左易上前一步,扯住凌楠的领带:“凌楠,你是想告诉我,现在所有人的都听命于你是不是?”

“你说呢?”眼镜男捏住衣襟,瘦削的手腕用力一翻,挣脱开来。

而话音未落,我眼看着数十把枪就如变魔术一样把整个场面团团控住!

——就跟我昨天的梦境一模一样!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完全没有能够在这种境遇下化险为夷的本事。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会像梦境里出现的那样,对我的男人举枪相向!

于是我毫无畏惧地站在江左易身边,牵住他的手。我说从你决定在我和凌楠之间做选择的那一刻起,我就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你了。

我不仅相信你的决心,更相信你化险为夷的能力。

“你闭嘴,还没到生离死别呢。”江左易居然丝毫都不领情!

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我的话很感人么?

江左易揽住我的腰,并没有像对待小女人一样将我藏在身后,而是让我与他并肩站立。

我眼里的江左易从来都是这么胸有成竹的。他敢带我来,就有本事护我周全。这一点我从来不怀疑。

“想干什么?都退出去!”凌楠从轮椅上站起来,哄走了十面埋伏。

单臂下的拐杖点得很稳,却掩藏不下他重伤初愈后的疲乏。

“阿易,我只想跟你谈谈义父的事。你又何必去激怒那些不懂事的新人?”

“我只是试探一下这龙潭虎穴的深浅。当然相信你不会对我出手,毕竟小零还在我这里呢。对吧?”

江左易并没有放开我的手,同时也没放松任何警惕。但这话却听得我一身毛骨悚然。

曾几何时,我以为江左易的软肋是小零。却是万万没想到,有天他也敢把软肋泡在醋里,让它越来越软,甚至变成能反攻弹子的橡皮筋!

这时taki已经带着医生上门来了。凌楠挥了挥手,让他们去处理,然后带着我们两个回到了一楼的大厅。

我小心翼翼地牵着江左易的衣角,压低声说你没事吧。

高山峰是他最尊敬的义父,也是他在这世上仅剩无几的牵挂。

就这么戏剧化地横死在卧室,我简直无法想象江左易的心绪要怎么才能骤然转变回来。

可人在危机中不念悲伤,这是一种本能。

“我没事。等下……我会叫人把你送回国。”

我说不,我不回去!

“你们两个这是要干什么?好像我真的想要谁的命一样。”凌楠径自把轮椅推到餐桌前,倒没有丧失人性到还能大快朵颐的程度。他只是用双肘轻轻撑着台面,一双眼睛透过清冽的镜片,就好像要用视线控场一切。

我上前一步,说凌楠你到底要怎么样?之前的事,我天真地以为我们一报还一报,现在一笔勾销。

看在我最爱的男人和你最重要的兄弟是同一个人的份上,我连你叫人强暴我的事都压下了!你还想怎么样?

“阿雪的账算清了,义父的账呢?”凌楠双手插十,挡在脸前。我特别不喜欢他满眼审判的惺惺作态,就好像人人都有罪,都该由着他玩味一般。

“义父的事我会查。从他两年前遭遇意外致残后,身心饱受重创。

我虽然不常过来,但始终跟taki保持着联系。也知道他的抑郁症十分严重,早有轻生的欲念。

这次他突然要求我能回来见他一面……”江左易看了我一眼,旋即清了清喉音:“让舒岚先回去,我再与你说。”

“让她回去?事到如今你不觉得她应该知情了么?”

我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在了细胞末梢神经处,我说我应该知什么情?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整整两年下来,如果你江左易依然查不出致残义父双腿的火药出自哪里。连我都会觉得跟你在一块砸招牌。”凌楠说着便打了个响指,站在门外的下属登时上前就递了一套资料过来:“从龙老二端掉的那天起,你手里捏着从汪小飞那里拽过来的半张客户名单——”

半张客户名单?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那次跟汪小飞在深巷里被龙老二的人堵截,江左易意外赶到,拿走了汪小飞手上的‘假名单’,其实只是残缺的一小部分。

“我最后再说一遍,把舒岚送回去!”江左易突然就抄起桌面上的红酒杯,啪嚓一声砸碎杯沿,直接按在了凌楠的咽喉处。

我没有想象中惊讶,因为比起他对凌楠出手,他的失控更让我纠结而担忧。

我说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你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舒岚,你还要我们怎么说清楚呢?”凌楠冷笑,丝毫不顾利刃加颈的狼狈。我觉得这两个人也真是够奇葩的了,明明都清楚对方不会对自己出手,却总喜欢做这么发狠的事。

此时江左易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了,沿着腕子淌下的鲜血洇红了衣袖。也分不清倒是是谁的。

“你才是中山建业的正董,难道面对那些来历不明的账目,就没有一点点的怀疑和觉悟?”

我脑子一乱,乱完立刻就清醒了。

账目?!

我记得杜辰风曾一一向我挑明,中山建业近十年来诡异的营业外收入动态图。那一笔笔解释不通的违约赔款,就好像张开了一张贪婪的大网,用力咀嚼着一切肮脏的铜臭**。

我还记得叶瑾凉向我坦白我爸爸要利用‘江景之都’洗刷公司黑钱的用意,这么大规模的暗箱操作,不应是收缴几个手续费就甘愿冒风险的。

“你告诉我,我们中山建业…..究竟……”

我咬着唇,一步步后退,我说我不是没有想过这背后越来越接近真相的蹊跷。

“你父亲才是S市地下黑火药库的终端枭首。他和叶震宽从起家时便打着做建材的旗号,暗地里从事的就是这个勾当。

当然,若是没有江半城的护航,他们也没可能做的那么踏实。你就不想想,中山建业在早年发家之际无缘无故为江家洗钱的中山建业,难道背后就没有更深的水么?”

我扶着餐桌跄踉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

我说凌楠,我不相信。

“江左易你告诉我……”我转向他,轻轻上前冲他伸出了手。

他没有抬头看我,只是把残破的玻璃片丢在地上。

我问他,你不解释,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难怪汪小飞弄到的那份客户名单跟杜辰风查到的缺失那么相近,离奇被杀的宋佳一定是因为查到了账目上的异样而被人灭口。

是被……我爸爸么?他明明已经伏法囹圄,明明看起来一心向善——

这些都是假的,全是假的么?

如果照凌楠这么说,就连当初的中山建业事故案,都是我父亲一手自导自演的,连叶瑾凉知道的内幕也仅仅是冰山一角。

黑火药的源头既然在中山,那所有这一切——

我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去,我说我无法相信,也不能就凭你们的一面之词相信。

“你相不相信都是事实。”凌楠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江半城死了,叶震宽死了,唯一的知情人就是当年一直在替江半城暗地里剪除异己的杀手高山峰。

如果阿雪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你父亲会用那么借刀杀人的手段来对付她么?

阿易,赔上一个女人,你还可以再爱上另一个。那赔上一个爹……你是不是也愿意亲口叫舒中山一声爹?”

“你给我闭嘴!”江左易扯住凌楠的衣襟,将他一把惯在地上:“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答应你会帮你到底,但你要放舒岚先离开。”

凌楠从地上撑起身来,挥了下手便有两人同时出来架住了我的双臂。

我一下子就懵了:“不!我不走!江左易你要干什么!我求你放过我爸爸——”

“舒岚,”江左易转过身去,声音穿透了我惊扰的哭喊:“我……抱歉。”

“江左易……”我戛然沉默,而伴随着沉默而来的终究是绝望:“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不会背弃我,你不会伤害我!

放过我爸爸行么?我知道也许他真的做错了很多事,可他已经在监狱里饱受教训了!他已经家破人亡垂垂暮已,他没有多少年了!

我求你们不要再扯这件事不放了……”

“舒岚!”在我的身子被无情地两只鹰犬拖出大门的一瞬,我听到江左易的声音又高亢又清晰——

“你给听着,我也答应过你该怎么做,没有一刻忘记!”

上飞机的时候,我精神还是崩溃而恍惚着的。

我开始细细地调理着自己的思路,突然觉得好多方向真的在一瞬间豁然开朗。

我爸和江家的牵扯从一开始就不止协助洗钱那么简单,我也是真的相信——江左易对中山建业所做的一切,一开始就是从复仇的角度来布局。可是他说他爱上我了,因为爱而不得不把刺猬的刺一根根拔掉,在原来的伤疤里替我种上鲜花。

天知道我是有多么地希望,凌雪要是没死就好了!没有人命,那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让我不安的鸿沟。

可现如今……就好像扯不断的一张大网罩在身上。手伸进去,脚去解救,脚套进去,头去挣扎。最后四肢都捆在里面,一个个挣断,坏事。

高老先生也许真的是自杀,可是他自杀的隐情绝对不会像江左易和凌楠以为的那样——在遭受了突然的意外后,几经挣扎和抑郁想不开举枪。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跟他说话的人,我相信在那短短的几分钟谈话间,他已经向我传递了很多意念和信息。

他自杀,可能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地狱。

而地狱里举刀相向的两个厉鬼,是谁呢?

我要保持冷静,极度的冷静。

江左易痛失至亲,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很容易判断失误。他会不会上凌楠的当?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更加让人无所适从的圈套?

凌雪死了,江左易恨我父亲。可如果凌雪没死呢?如果凌雪没死,那么任何人的恨意值都变得虚弱甚至不太成立。

所以高山峰死了……

为什么我好像觉得,‘有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江左易对我父亲举刀相向呢!

我捶打着自己肿胀的太阳穴,问身边的人,还能不能开快一点。

被告之:“女士,这是飞机。”

忐忑了四个多小时的心路历程,我一落地就逃走了。

其实人家并没有要羁押我的意思,但我就是本能地开始自我保护。

江左易现在不在我身边,我能做的事太有限了。

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我从一开始就明确了方向。

江零。

我自认为自己的道德观还有底限,也绝对不会做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但是我必须要替江左易拿住最后的一张底牌。

现在我的男人独自一人在泰国周旋,他可能会被蒙蔽,也可能会被威胁强迫。

唯有江零,是凌楠最后的一线柔软。

为了防止事情往我不能想象的地方发展,我必须要先发制人。

从机场出来我就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我说师傅快一点,我赶急事。

我直接去了江左易的别墅,准备把两个孩子从那里接出来。

年尾最后一天的凌晨里,空荡荡的街上平添了萧瑟和寒意。计程车的午夜广播很黄很暴力。我捏着手机,犹豫再三地拨了一个电话:“瑾凉,是我。”

“舒岚?”叶瑾凉的声音很清醒,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是不是早就习惯了夜夜不眠。

“你什么都不要问,我现在就带叶子到你那里。”

“舒岚,到底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计程车已到站,我钱都没来得及给,行李箱还丢在人家车上,我说师傅你等我十分钟,我马上回来。

这么晚了不好叫车,我匆匆闯进社区,就想着带走孩子先。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推门进去,我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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