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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二八站在保险团垦荒旅的女性营地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大门口瞅。营地大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女性,的许二八眼睛都花了。这倒不是他生性好色,而是因为好久没见到那个期待的人了,记忆里头的那位女子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而现在那个人已经二十一岁了。
男性等待的地方距离营地门口颇远地方,那里用白灰划了一个框,所有前来见女性营地的男性都必须在那个框里头站着等。不仅仅是许二八一个人伸长了脖子瞅,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不少人。男性在这里等候是垦荒旅的规矩,水灾后大家的房子基本都不在了,而缺乏建筑材料的营地也根本不可能提供什么带墙的房子,都是木杆支撑的带草棚顶的统一居所。而且为了治安因素,铺位安置是非常畅通的。一来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方便进行政治宣传。所以才建筑了男女分开居住的营地。平日里大家劳动繁忙,夫妻间都是在门口说说话就分开回去休息。这几天放假,家里头的人都想团聚一下。所以在这里等候的人数量可不是一般的多。
“等自家媳妇也得这么久,这都是什么规矩啊?”有人抱怨道。
这话立刻引来了其他的俏皮话,“要不你现在带头进去,我们在后头跟着?”这话说话,立刻引发了周围人的一阵哄笑。
“放屁!你有这胆跟着我走么?”被笑话的那位立刻红着脸反唇相讥。保险团的规矩大,凡是擅闯女性营地的统统遭到了严惩。而且这种灾年,女性们其实要比男性面临更多危险,虽然见媳妇和家人费了点劲,但是男人们其实都知道,女性们集体居住反而更好些。而且这些日子来,大家反复询问自己的女性亲属,都知道女性营地里头没有男人。虽然很希望自己能够自由出入女性营地,但是男人们都不希望自己之外的男人自由出入女性营地。所以嘴上有什么怨言,但是对这个纪律大家都是能接受的。
许二八是个生面孔,不过凤台县本地的百姓本来很少出村。现在各地的百姓都在一起居住,生面孔倒是常态。而且许二八现在穿了身部队的蓝制服,加上他那双粗糙但是没有布满老茧的手。上去和别人也没多大区别。
“这天一天天冷了,再没有房子咱们可未必能在草棚子里头住多久啊。”既然等待不可避免,大家也干脆聊起天来。
“是啊。这部队里头到底怎么说的?我部队现在还是住和咱们一样的草棚。问了部队里头的人,他们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咱们这几万人,都去住岳张集,也住不下啊。”
“我听说当官的都去县城住了?”有人貌似“消息灵通”。
“这几天我经常见到那个华旅长还有何足道政委都是从部队的营地出来的。应该没有都搬去吧。”
“那我这几天怎么没见到陈克旅长。他肯定回县城了。”
许二八听着大家的话越来越不规矩了,心里头就一阵反感。陈克虽然住县城,但是每天的工作到底有多忙碌许二八是都知道的。这些天早操的时候陈克带队,上党课的时候陈克讲课,晚上陈克还要和这些新来的同志们谈心。天天起早摸黑,甚至经常通宵不眠。和这份辛苦比较起来,垦荒旅的这些百姓们虽然住宿条件不怎么样,但是至少天黑了就能睡,清晨还有起床号叫早。两者相比,陈克明显付出更多。
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许二八的这身衣服,到徐二八皱起了眉头,其中机灵的已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兄弟,你是部队上的吧。”有人过来套近乎。
“我是部队上的。”
“那这部队上有没有说过房子的事情呢?”百姓们立刻问题了最关心的事情。
听了这话,许二八微微一顿。他还真的知道关于房子的事情。在许二八来,这次来的人员里头真的是藏龙卧虎。在秦佟仁的努力下,光从北京就来了七十多号人,都是以前天津制造局的技术人员。最早在北京召集的那批人虽然都记着陈克开办蜂窝煤场的好处,但是到蜂窝煤场倒闭之前,众人都积攒了不少钱,所以那些技工到没有来多少。秦佟仁颇有号召力,来的人里头,天津机械局的工程师,技师就有五十多人。
而这次运来了陈克从江南制造局定的五台蒸汽机。秦佟仁他们下了船之后的第二天,就开始负责安装调试这些设备。因为蜂窝煤场的人对于模具有足够的经验,许二八知道第一个项目就是机械制砖坯。人民党有自己的烧窑队伍,红砖的烧制也早就完成了。因为许二八级别低,所以他没能进入研发部门,而是被弄去培训了。
大家着许二八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许二八知道些内情。众人立刻围了上来,“兄弟,你有啥就说啥。哥哥绝对记得你的好。”
“对啊,这位部队的兄弟,给我们说说吧。你这马上就要天寒地冻了,没房子住怎么行。”
甚至还有人唱起了高调,“咱们保险团是咱们百姓的队伍,有啥不能给咱们百姓说的?”
“是啊,是啊!兄弟你仪表不凡,肯定是当官的,你说说呗。”还有人就开始给许二八扣高帽。其实许二八虽然一身军装,却没有任何阶级章。肯定不是什么大官。这不少人都能出来,但是许二八着年轻,于是高帽立刻就给他扣了上来。
着百姓们众星捧月的围着自己,好话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他立刻觉得有些飘飘然了,而且保险团虽然强调纪律,不过却没说制砖机的事情不能说。许二八绷住笑脸咳嗽了两声,大家都知道这个青年军人要说话了,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嗯嗯!”许二八清了清喉咙,“房子什么时候盖我不知道,不过这边弄了一套制砖机,想来应该很快了。”
“制砖机?这是啥啊,兄弟。”大家对于这个新名词一点都不理解。
“就是做砖坯的机器。一台机器一天下来能生产几万块砖吧。”许二八很是自豪的说道。
“一天能造几万块砖坯?你这是开玩笑吧?”一个中年人忍不住笑道。就算是制砖的好手,一天能造几百块砖就是极为了不起的。一天造几万块砖,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那也未必,得用多少人了。”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法。
听了众人的话,许二八脸上露出了自夸者特有的故作高深的笑容,“一台机器只用二十几个人,一天能造几万块砖。”
“什么?”听了这话方才的赞同者与反对者都大吃一惊。这话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之外。一所房子也不过用几千块砖,若是房子不好的话,一千块砖都用不到。若是一天能生产五万块砖,那就意味着一天生产的砖就能建起五十间房子。若是这样算起来,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就有可能住上新房子……
众人被这个消息惊呆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女性青年欢喜的声音,“果然是二八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许二八连忙扭头。只见一位中等身材的年轻女子站在灰线外围,她身穿蓝色军装,带了一顶蓝色军队软帽,留了现在凤台县女性公务人员特有齐腮短发。容貌不算秀丽,但是高鼻梁,高额头,嘴唇有力的抿着,给人一种颇为强硬的感觉。这为女性正是许二八朝思暮想的任启莹。
许二八再也顾不上和别人卖弄,他挤开人群,三步两步冲到任启莹面前,站在任启莹面前,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许二八已经手足无措了。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前几天才回来。”
众人万万没想到,许二八要见的人居然是已经在凤台县小有名气的任启莹。所有人都颇为惊讶,就连原本假意奉承的人,现在向许二八的目光里头也真的有些真心佩服的感觉了。
任启莹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二八,咱们一起走走吧。”说完,任启莹率先往无人的田地方向去了。许二八应了一声,就跟在任启莹后面。着跟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一样跟着任启莹远去的许二八,大家你我我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有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这下子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转回了这个兄弟身上。“我说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呢?他不就是许地主家考上秀才的那个儿子么?就是跟着任先生读书的那个许二八。”
经由这么一说,,大家不管见没见过许二八,立刻都想起了的确有这么一个秀才。
“怪不得他知道这么多。那什么制砖机的玩意难道是真的不成?”
“保险团里头居然招起了秀才?”
“不是说那许秀才去了北京么?”
各种猜测与想象立刻就开始在人群中流窜起来。
能和青梅竹马的儿时伙伴,特别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重新见面。许二八早就把自己方才说过什么忘得一干二净。他倒是试图着严肃些,不过很快就忍不住,咧开嘴傻笑起来。
任启莹扭头了许二八那傻里傻气的面孔,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早就觉得你会回来,没想到真和我想的一样。”
现在智商不足五的许二八听完这话,还是傻笑,又过了片刻这才想起来问,“你想到了什么?”
“不告诉你。”任启莹笑着答道。说实话,着许二八那种欢快小狗一样的神情,任启莹心里头只是想发笑而已。
到这自幼以来习惯了的笑容,许二八突然觉得终于能顺畅的说话了,他也不顾问任启莹想起了什么,心里头的话脱口而出,“我这几年可想你了!在北京的时候我天天想你。”
“真的么?”任启莹笑道,“你要是想我,连信也不写一封。”
听了这话,许二八正在高兴的情绪立刻就从高峰跌倒了谷底,笑容立刻僵在他的脸上。“我,我在北京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我当年走的时候,可是说过一定要混出名堂才来见你的。”
“哈哈,你还记得那事啊。”任启莹笑的颇为开心,“没想到那时候你那么傻,现在还是一样。”
“啊?”许二八听了这话觉得心直线坠落,自己又被任启莹鄙视了。虽然自幼以来他就一直被任启莹鄙视,无论是学问还是写字,他都比不了身为女子的任启莹。但是自打许二八心中生出对自己老师千金的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之后,许二八最无法接受的就是任启莹的鄙视。这才有后来许二八去北京希望能够闯荡出一番局面的事情。那时候许二八是一脸悲壮,信誓旦旦的对任启莹说道:“我会在北京干一番大事。”
许二八记得很清楚,任启莹用一种不解的神色了许二八好一阵,这才叹了口气,“你也未免太傻了。”令许二八忘不了的是任启莹脸上那种遗憾的神色。在他来,这是对自己一种无言的否定。但是事实果然如任启莹所“预言”的那样。曾以为身为秀才,在北洋军里头也有些人脉的许二八却根本没有能干出他想象的大事业。甚至连钱都没有能够攒下几个。
最可笑的是,许二八这次回家带的大部分积蓄都是在陈克开办的蜂窝煤厂里头做工赚到的。本来想着这次回来之后,自己好歹也是人民党里头的一个人物了。但是没想到任启莹居然已经是人民党的干部。这时间比自己还早。听到任启莹再次说自己傻,许二八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崩溃了。想到自己的没用,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方才欣喜的心情,此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心情低落的许二八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方才在百姓当中的发言到底引发了什么结果。心情郁闷的与任启莹分别之后,第二天上午,许二八正无精打采的听着党课,对于课程内容他是听而不闻。课件休息时,许二八正准备喝点水,就被外头进来的一个人民党干部叫走,在干部的带领下,两人进了陈克的办公室。一进门,只见秦佟仁也在里头。陈克是现在人民党的领袖,秦佟仁是高技术的头子,两位领导面色都不那么好的等着许二八,还真的把他给吓了一跳。
“许二八同志,我想问问你昨天都和百姓说了些什么?”陈克问道。
“啊?”昨天和任启莹分别之后,许二八一直情绪低落,陈克这么一问,他竟然完全想不起来昨天自己曾经和别人说过什么话。在陈克冷峻的目光与在秦佟仁那生气时特有的冷淡目光交叉逼视下,虽然是深秋,许二八觉得背上立刻开始冒汗了。
好不容易回想起自己说过什么,然后结结巴巴的把这话给汇报了一番。许二八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乱,到底是不是说了那样的话,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越着急就越说不清楚,最后不仅仅是背后,许二八脑门上也开始冒汗。
陈克挥了挥手,“许二八同志,今天先这样吧。我对你说一件事,以后无论谁问人民党的事情,如果没有命令允许你说的,你什么都不要说。记住了么?”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惹了什么祸,但是陈克的话音里头有着绝对不允许违抗的意味。许二八连忙点头,“我记住了。”
“你先回去上课吧。”陈克说道。
等许二八战战兢兢的离开,陈克问道:“秦先生,制砖机的事情怎么样了。能在什么时候开始运行?”
“初步调整的这条生产线已经可以试着运行,按照现在的模具,每天能生产七万块砖坯,烧制的事情就得游缑小姐那边的努力。”
四台蒸汽机驱动的生产线,一天只能生产七万块砖坯,而且搞这条生产线的还是有着丰富蜂窝煤生产经验的秦佟仁。陈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这个年头能有如此的效率已经算是了不起了。这次来的不仅仅是原先天津机械局的技术人员。齐会深在上海招收的技术人员也有一些。其中就有在日本建筑专业毕业的留学生。因为日本905年底开始限制留学生里面的革命行动,所以很多人愤然离开了日本。这批人里头也有些人回国之后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革命同志”,干脆就留在上海无处可去。齐会深把这帮人收拢起来,安排他们到上海仁心医学院教书。这次他来的时候,带了一批搞技术的过来。
有人有技术,陈克本来预先设计的大批量房屋建设工作总算是可以开始了。
秦佟仁着陈克默默的心里头计算着什么,他突然开口说道:“陈先生,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啊?请说。”陈克连忙应道。
秦佟仁严肃的问道:“陈先生,你体谅百姓的心思我是非常敬佩的。不过我总觉得你建了这房子之后,这百姓不劳而获,立刻就能入住。我担心会让百姓养成这种风气。御民需得有术。百姓住进去之后,你若再逼百姓出了房钱,那是千难万难之事。陈先生也肯定不会这么办。所以总得讲一个章程吧。”
“呃?”陈克万万想不到秦佟仁居然会这么说。说真的,对于一个搞技术的秦佟仁,居然能在政治上提出这样的观点,陈克还是有点佩服的。至少换了人民党的同志,不少人肯定认识不到这点。但是陈克一点都不支持秦佟仁的这种观点。“秦先生,我其实不担心百姓平白入住的事情。第一,这些日子以来,百姓们生产自救中干了多少农活,这些工作可不是一般的辛苦。第二,这房子百姓着白住,不仅我要不回来,别的人想要就更不可能。只要百姓把这些房子当了自己家,那他们也会把人民党当成自己人。更何况,建房子的时候,这些百姓也会出力。不过秦先生说的也很对,不能让百姓平白得了这房去。今年冬天我们会让百姓参与兴修水利的工作,只要干够足够的量,这房子就是他们的了。”
“啊?”这次轮到秦佟仁大为惊讶了。他实在没有想到,陈克真的要把房子就这么送给百姓了。这年头宅子可不便宜,他过人民党设计的住宅区,那种红砖房子无论是面积还是规模可都不算小,每家每户都是一个单独的院落。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设计里头居然还有自来水系统和粪池系统。就算是安徽的物价比不了北京,但是最保守的计算,在凤台县这么一座农家院落怎么都得值十几两银子。一户农民节衣缩食,几年也只怕弄不下这么一套房子的钱来。陈克只是让百姓冬天参与兴修水利,这房子就白给了百姓。这样的做法秦佟仁实在是不能理解。
陈克笑道:“秦先生,从人民党到了凤台县开始。我们都是先做到,再说话的。我们不想驾驭百姓。人民革命的纲要就是要让百姓知道,跟着我们人民党,靠了新制度,大家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等事靠嘴说是绝对不行的。只有先把事情做了,百姓才能信你。而且百姓本身也参与到了劳动里头,怎么都不能说他们是不劳而获,白白的到了房子。这些百姓的子弟们不少都在我们部队里头当兵打仗。若是没有这些立刻能到的成果,我们怎么说服战士们我们人民党是为百姓打仗呢?”
秦佟仁目瞪口呆的着陈克,过了好一阵才问道:“那陈先生为何要询问许二八?”
陈克笑道:“我是怕他说的太多空话。既然他只是说了制砖机的事情,那就不是问题了。”
秦佟仁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的模样,陈克笑道:“对了,秦先生,我这次请你过来其实不是为了许二八的事情。我想让秦先生帮忙,你要带个头。亲自领着技术人员参与盖房子的劳动里头。不是指挥劳动,而是和大家一起劳动。这件事若是我亲自命令的话,那只能让大家不高兴,若是秦先生您能亲自带头,我想大家就没有话说了。”
秦佟仁本来就被陈克的观点弄得无话可说,听了陈克后头的“请求”,他嘴张着竟然呆在座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