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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可畏,酷暑难耐,蝉鸣叫声孱弱,树叶蔫无精神,做垂头丧气状。灼热白阳当头,房舍屋檐投下阴影只尺许,整个秦府悄寂静然。因方太君年事渐高,不愿折腾,自秦府扩建后,再未挪去静园纳凉,主子们在屋中午睡,下人偷闲乘凉。
知言跟随大太太、常氏及知雅外出刚回府,因着陪知雅相人家,欲先到方太君处细禀详细,听闻老人午休未起,大太太先回大房不提,常氏带着知言姐妹到三房稍事休息。
三太太正屋,青花盘枝大海缸中冰山消融,外廊檐头长伸,遮挡住烈日,故屋内凉爽怡人。
知言一口气喝干冰镇酸梅汤,心头燥热大减,不理会一旁知雅微讶的神情,舒服地吁气,同常氏的大丫头再讨要:“紫珠姐姐,给我再来一碗。”
紫珠笑着应下,又端了一碗来。琼花碎玉碗,触手冰凉,微凝水汽,暗红色酸梅汤,色香诱人,沁人心脾,知言这才小口细品。
知雅瞧着妹妹的举动,忘记自己口渴,调笑道:“九妹,教养嬷嬷若是瞧见你现在模样,非得气晕过去。”
知言轻嗤不以为意:“嬷嬷才看不见。”知雅无奈地摇头,关注自己眼前的冷饮。
常氏换过衣裳出来,庶女行为散漫,她早已见怪不怪,坐下小抿冰镇汤,用帕子拭嘴角,态若平常:“无事,你妹妹在外头又不是这般,从未缺过礼数,娘儿几个在私底下,我倒喜欢她自在,不见外。”
知言冲嫡姐得意地笑,挤眉弄脸。
知雅可是回过神,家中上上下下只要和九妹沾边,全变得不正常。祖父母看着九妹长大,偏疼爱也就罢了;父亲容着九妹不务正业,还夸她天性未泯,纯真可爱;母亲也由着九妹没个大家闺秀样。合着府里规矩管不到九妹,人比人,气死人,知雅气忿不过轻掐知言的脸蛋,因说:“我就想不明白,人人把你当成宝,哪里比我强?”
姐妹间顽笑,话不当真,知言顺势求饶:“好姐姐,我再是不敢招人喜欢,让他们全寻姐姐去。”
知雅扑哧笑出来,捧着知言的脸捉弄,声如银铃:“生了张哄人的嘴,我要仔细瞧有多伶牙俐齿。”
常氏见状拍开知雅的手:“这么大的人,还跟妹妹吃味。”
知雅松手,做个鬼脸,人长得美做鬼脸都好看,俏皮可爱,粉若桃花。
知言趁机插话:“马上要有七姐夫,让他全心全意只疼姐姐一个。”边说溜到一旁,知雅围着圆桌转圈,抓不住知言,发话:“小蹄子,有本事躲上一天。”
常氏坐在旁笑看女儿们玩闹,制止知雅:“你该到说亲的年纪,比妹妹都不如,成天慌里慌张,没个准头,大热天再别闹出一身汗。”
花季少女议及婚事情郎总是难为情,知雅甩帕子坐在常氏身边,扭捏起来,轻绞着手中帕子,不吱声。
知言取笑:“看吧,七姐姐快要定亲,何时出嫁,我放个大炮仗。”
知雅恼羞正欲起身,被常氏按住,听得母亲一本正经言:“恐只有七成准,尚要等董家回话。”
啊!知言纳闷,董家架子好大,董大学士年初才入阁,身上再未兼任他职,来头不小。
常氏稍不快,同两个女儿说起郑家渊源:“董大学士年过三旬才中进士,在圣上身边做了几年起注官,头回外放便是两淮盐政,三年肥缺,他愣是一分没捞,两袖清风,深得圣心,这不被圣上宣回京,在户部行走两年,直接进了内阁走动。”
知雅被折了面子,不满地出声报怨:“让他家挑来拣去,面子丢尽了。”
常氏瞪女儿一眼“可知你祖父费了多大力气才说动董家,今天相看的董家四公子品德相貌都出众,人又老实本分,学问虽平常,最难得是家规头一条写着,男子三十五无子才可纳妾。这么好的事,旁人做梦求不到,再不许胡言乱语,仔细皮疼。”
知雅冷哼,脸若冰霜,犹在生闷气。
常氏见劝不住女儿,心中叹气,到口的话又吞回去。董家之所以犹豫,首因知雅貌美,怕徒有虚表,人无贤淑。今日观得董家太太好相与,和善温顺,一直不错眼盯着知雅举动,面露微笑,想来有八分准头。董家公子瞧见知雅挪不开眼,碍着礼数偷瞄数回,他是跑不掉。
常氏心中松一口气,别无他求,只要儿女婚事顺遂,长女出嫁,为知雅寻婆家便是头等大事。先不论董家有多大能耐,听丈夫的意思,这位董大学士简在帝心,妥妥的下任首辅人选,只董家不纳妾这条,是个女人都动心。想尽一切法子也要替知雅谋得这门婚事。
屋中静悄悄,三人各怀心事,知言拿金簪子捅冰块解闷,想起刚在冯尚书府,听众太太夸奖知雅貌美手巧,一手双面绣活计,世间头等。知言做壁花当陪衬,万年绿叶习以为常,有对比可分优劣。董家母子很是满意知雅,定不会起波折。
知雅闷闷地回忆见到的董家公子,不及哥哥们优秀,也曾想过碰见位公子,如书中所说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董家公子只是中人之姿。心中失望之余,盼着最好婚事不成,自己才十三岁,有机会再挑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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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着时辰差不多,常氏带两个女儿往正荣堂去,院中便听得屋内笑声一片,原是几位太太都在并大奶奶带着大姐儿,二奶奶陪坐一旁笑意满满,大太太也一扫连日心头阴霾,暂把烦忧抛之脑后。
方太君眉眼皆笑,手中拿着玉环逗弄重孙女,叮嘱几个儿媳:“如今旭儿媳妇有了喜信,平时有空多帮你们大嫂料理家务,让她抽出身照顾儿媳。”
知言三人才进屋,初听喜信,都向二奶奶道贺,因二奶奶要还礼,常氏忙按住:“你现有了身子,一家子人,不用虚礼客套。”
二奶奶微笑点头。
秦家嫡长孙媳有孕非同小可,大奶奶膝下已得女儿,二奶奶头胎产子当是最好。不至于庶嫡出占长,地位尴尬,步秦明后尘。亏得秦明生性豁达,大节小事不计较,多年与秦旭相处甚佳,两人未起嫌隙,也赖二太太素日教养之功。
二太太真心恭贺侄儿媳妇,惟愿她一举得子,来日二房长孙排在长房之后,长幼尊卑有序。二房本矮人一头,不与旁人争天夺地,本分安生才是正理。
四太太调侃道:“怪不得四侄女出嫁时,寻不见侄儿媳妇,原是这个缘故。”
大太太代为解释:“上月日子浅,怕诳了老太太,先让她在屋里呆着,有最好,没有只当我做私心疼儿媳,给她放假休养。”
六太太进门七年方生出儿子,子嗣为大这个理,体会颇深。英公家嫡女又如何,没了儿子,不敢拦阻丈夫到旁人屋里。公婆宽厚,总说不急,自己心内如火焚,日夜坐卧不安,直到嫡子出生,才觉扬眉吐气,腰杆挺直。遂出声帮二奶奶说话:“大嫂所说极是,旭儿媳妇头回坐胎,最是要紧,不敢马虎,再说大嫂疼儿媳那及得上老太太。”
奉承话不假,内情更是如此,方太君对着儿媳妇比对女儿都要体贴,将心比心,几位太太深有感触,谢过婆母数年如一日体恤照顾。
方太君笑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个女儿家在阁中不金贵,我难道只疼自己的女儿孙女,把别人女儿都成奴才使唤,你们也都记着这个理,将来出不了差错。”又唤过二奶奶细细叮嘱:“你年轻没经过事,要强争先的心搁到一边,怀着身子,只在屋里养着,万事有我给做主。”
二奶奶在闺中已听闻祖母贤名,仍噙泪谢过。
闲话几句,屋中只留下大太太和三太太,其余诸人各自回房,知言刚进姐妹们住的院门,迎面碰上韩世英急匆匆地走路,面带怒色,把丫头婆子远远抛在身后,见了知言微做寒喧,直奔方太君处。
知言扭头回望,见韩家婆子快步追上,轻扯韩世英衣袖,轻声劝着什么,韩世英跺脚不依,丫头婆子围住劝阻,她才转头走向花园。
有人惹怒表姐?不可能,府里没人这么不识趣,惹做客的表小姐,韩世英一应待遇高出众姐妹,那又是为什么?
全是怪事,知言暗嘀咕回屋,对奶娘和丫头们说起韩世英的怪异,奶娘恍然大悟道:“姑娘出门后,聂妈妈来过,隐约提到大姑太太昨日送了信来,只说老太太整晚没睡好,让姑娘多陪着解闷。”
秦家大姑太太一出现,准没好事,又因为何事气着方太君。知言对大姑母毫无感情,挂念方太君,猜来想去,不知原由,等明天问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