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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羞喜欢吃素,且喜欢少放作料,今晚为了犒赏杜鹃和青鸾,特特的命厨娘多做了几道荤菜。
桌子放在庭内的藤萝架下,彼时藤萝开花,远远观之若紫雾一片,现下花悉数谢落,却是白日纳凉的好所在,而此时虽然凉爽很多,但花羞喜欢这种情境,单单是那虬结的老干,都是妙不可言。
藤架周遭焚着艾草用来驱蚊虫,新从侯府叫来的几个小丫头正拿着大蒲扇扇着,但见烟雾缭绕,四散开去,丝毫不会呛着用膳的花羞等人。
今晚,花羞还特意把水柔请来,同杜鹃、青鸾一道于下首坐了,上首是戚氏、娥眉、翠黛,对席是温宵云。
本来今晚温宵云将依计绑架施耘莽,花羞临时改了计划,他就悉听尊便了。
杜鹃与青鸾有些受宠若惊,水柔更是颇感意外,试想大概是施耘莽已经成为丧家犬,花羞对自己的软禁到此结束,这一顿,应该是辞别宴。
水柔很想将花羞口诛笔伐,一个多月的禁足,不打不骂,却也是阶下囚般,只不过眼下施耘莽被逐出侯府,又丢了官职,他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还是不要招惹花羞的好,她现在可是春风得意。
这恨,先记着,水柔想。
花羞也不提杜鹃和青鸾杜撰施耘莽落魄潦倒之事,也不提水柔是继续被软禁还是立即释放。
她什么都不提,杜鹃和青鸾就什么都不敢问,小心谨慎的吃饭,偶尔说说眼前,比如藤萝。
花羞仰头看罢低头道:“藤萝不仅可以作为药用。还可以作为食用。”
在场的几个人同时惊问;“真的么?”
花羞点头:“当然。”随后指着焚烧的艾草道:“艾草亦是,可以药用可以食用。”
顿时众人皆由吃惊变为震惊,艾草,可以药用有几个知道,但可以食用,却闻所闻问。
花羞微闭双目轻吸一下,艾草的香气扑入鼻子。随即招手让个小丫头拿了截未焚烧的艾草给她。讲解给众人听,如何制作艾糍如何烹制菜肴。
侯府皆为北国之人,而花羞所言的艾糍和艾草菜肴却是南国人的特色美食。是以各位听得玄之又玄,无不佩服花羞足不出户即知天下事。
对席的温宵云无人作陪,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看花羞侃侃而谈。他眉眼间笑意挥之不去。
此时月上柳梢头,温宵云不知是心绪来潮还是刻意为之。言说良辰美景少不得丝竹管弦,于是邀花羞抚琴他舞剑助兴。
花羞想,今晚全是为了彻底解决施耘莽与水柔之事,自己是别院之主。温宵云是别院之客,虽然施耘天不在这里,也怕谁添枝加叶的说出去。自己抚琴他舞剑,非得落个郎情妾意欢度良宵的口实。于是轻声婉拒,推说自己不胜酒力,头有些晕。
翠黛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又转,随即起身走到温宵云面前道:“温公子,奴婢亦会抚琴,且是得我家小姐真传,奴婢抚琴公子舞剑,如何?”
温宵云以手抚额,微眯着双眼,佯装醉意,道:“这酒,果然好烈,改天可否?”
改天不过是拒绝的另一种说法。
翠黛心知肚明,却也不泄气,笑靥如花道:“我这里记下了,到时公子可不许抵赖。”
花羞一边忙着帮衬:“我帮你作证。”复转身对水柔道:“想当侯府四爷的夫人,姑娘必然是琴棋书画、针黹女红样样精通,不如姑娘抚琴一曲,为我等助兴如何?”
水柔的养父母家乃穷苦乡下之人,能将她养活已经不错,穿戴都是破破烂烂,没有多余的布帛供她学缝衣、刺绣,在她去戏班打杂之前,从未见过古琴这种奢侈之物,而在戏班,各种乐器都相对有主,珍贵的很,平素她碰都不敢碰,更别说学。
花羞这是让我当众出丑,水柔想,于是站起屈膝道:“我只是季贤院的婢女,四爷夫人远在江州,大夫人何故取笑人家。”
花羞要的就是她这句话,有了她这句话才能开场,完全没有嘲讽她之意,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四爷可说你们是两厢情愿。”
水柔偷窥了眼杜鹃,傍晚怡心斋那场对话犹言在耳,同施耘莽沿街乞讨她断然不肯,于是道:“奴婢卑贱,配不上四爷。”
她说的好婉转,即便被施耘莽听见,也是不敢高攀之意,只能让那呆子愈发怜惜她,这水柔倒真圆滑。
花羞暗自思忖。
翠黛存心在温宵云面前显露,那厢早已搬来花羞的古琴,人于绣墩上端坐,手指轻拨,弦音悦耳动心。
花羞看着翠黛,美貌且才情,只是出身卑微,若自己不替她谋划,必然落个凄凉的下场,嫁个小厮,生下若干小小厮或是小婢女,生生世世为奴,这样一想忽然有了主意,嘴唇轻沾酒杯,再用帕子拭了下,双眼迷离醉态撩人道:“有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此指翠黛和温宵云。
再续道:“有的是落花无情流水有意。”
此指水柔和施耘莽。
接着道:“你究竟是不敢高攀还是不喜欢四爷,他可是喜欢你。”
水柔不假思索道:“四爷文韬武略,只是非奴婢心仪之人,我倒是更欣赏温少侠这样的,俊朗儒雅,风趣逗人。”
温宵云才饮进口中的酒突然呛在喉咙处,发觉自己失态,连忙道:“这酒好烈,再不能饮。”
翠黛的琴声戛然而止,眄视水柔,满目怒意,暗骂妖孽就是妖孽,逢个男人就挑逗。
而此时,脚步踏踏,极慢极慢,来自藤架外那簇连翘后面,并伴着一句轻问:“水柔,这是真的么?”
众人猛然回头去看,不知何时竟来了施耘莽。
水柔矍然而起:“四爷!”
忽然发现施耘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当真是被逐出家门的窘状,想来杜鹃的话并非胡编乱造,低头怯怯道:“当然,当然是真的。”
施耘莽心口隐隐作痛,舔了下嘴角,顿时一股锅底灰的味道,嗓音略略嘶哑:“我可是真心待你。”
水柔猛然抬头来看,忙又躲开那炽烈的目光,在养父母家时,村里那个放牛的大壮也曾说过“我是真心待你”,并且想用半袋白米做聘礼,半袋白米换来的却是自己穷苦的下辈子,水柔当即拒绝,所以现在她又是当即道:“那也是四爷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施耘莽逼近她:“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不愿意随我浪迹天涯?”
戏班那个唱老生的柳青莲也曾问过“你愿意不愿意随我浪迹天涯”,所谓浪迹天涯不过是背井离乡的美其名曰而已,那时水柔斩钉截铁的拒绝,现在亦是:“对不住四爷,一个婢女同男主子私奔,按律法当杖毙。”
施耘莽情切切:“我对你明媒正娶。”
水柔意彷徨:“明媒正娶?你当初许我的八抬大轿呢?金银财宝呢?锦衣玉食呢?你怎么娶?学戏里那些痴男怨女,对着月亮叩拜就算成婚么?我宁可在侯府做个婢女,好歹不愁吃穿。”
潜台词是,好歹还有机会再谋个如意郎君。
施耘莽苦笑下,双拳攥的咯嘣嘣响。
花羞都看在眼里,看到一个男人的真感情,不觉就,心痛了,试着劝水柔:“无论怎么说,四叔都是侯爷的亲弟弟,我可以私下里给你们些银钱,你们做个小生意糊口。”
她祈祷,水柔你回心转意吧。
谁知,水柔咯咯笑着:“四爷离开定远侯府,即使吃穿不愁,也不是昔日的施家四爷了,更何况陶嬷嬷说,太夫人惩治的人谁敢救济,那就是死路一条,这个,从定远侯府到宁远候府,谁人不晓。”
花羞并不死心:“怎么说四爷也是太夫人的骨肉,老太太一时的气氛,过些日子就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水柔若再决绝,那就是她自作孽了,花羞想。
水柔浅浅笑,笑的有些凄凉,幽然道:“这些日子我在那个小屋子独处,想了很多,即便我能与四爷在一起,顶多是个通房丫头,太夫人绝对不会同意我嫁给四爷做夫人。另者,我若夺了四爷夫人这个位置,那位江州知府家的小姐能放过我么?还有,即便将来太夫人会同意,那也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她才能点头,等我人老珠黄,四爷还会喜欢我么,季贤院俊俏的丫头多着。”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花羞想。
见她心意已决,怅然一叹,施耘莽走到藤架下的用来浇花的大水瓮旁,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水柔,然后掬水慢慢清洗面庞,接着,贴身小厮捧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是施耘莽干净簇新的衣物,褪下破衣烂衫,换上干净簇新的衣服,顿时,他又变回了风度翩翩的施家四爷。
水柔瞪大眼睛看着……终于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奔过去喊了句“四爷”,施耘莽抬手就是一巴掌,习武之人,打的水柔转了一圈,然后噗通倒地。
最后,施耘莽朝花羞长揖下去:“嫂嫂,我输了。”说完,大步而去。
水柔突然想通这是花羞给自己摆的鸿门宴,她擦拭下嘴角的血,指着花羞声嘶力竭的喊道:“柏氏,我恨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