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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门房一脸震惊,喃喃自语。
整个建康都知道,王拙之被家族囚禁在乌衣巷已经好几年了。被囚禁的原因,整个建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此,王氏成了众人口里谈笑的话柄。
王拙之微笑,双眉轻扬,“请代为通传,王氏拙之来访。”他的笑,玄远冷隽,如同雪山顶常年不化的寒冰。
门房一时看得怔住了,直到王拙之身边的人咳嗽了声,才猛地醒悟。
公子颜如玉!温幼仪一直觉得这句话就是为王拙之而写。可是再见到他时,却怔住了。
这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纵是皂衣也无法掩盖一身气度的王拙之吗?
莫名的,温幼仪叹息起来,纤手轻轻摩挲青铜狻猊炉上镂刻的兽纹,微敛双目。
萧菁芬唇角颤抖,纵是隔着屏风也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眸中的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萧纥望着王拙之,话不知从何说起,直过了半晌,方道:“拙之,近来可好?”说这话时,他凝视着着王拙之,见他双眉轻扬,眸中却露出哀伤。
萧纥的心不由阵阵酸痛。
一别数年,王拙之不知在族里经受了什么,可他一出来,依旧是先寻萧菁芬。当年为了萧菁芬,他宁愿背离家族出家为僧。
若是时光倒流,萧纥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哪怕为此得罪了王氏,也在所不惜。
王拙之正襟危坐,双指相向轻放在膝上,轻声道:“好!”
却听到屏风后有人泣声当场。
他禁不住侧首,眼睛望屏风后望去。只见一层薄薄的白纱,纱上绣着几只白鹤,安祥地在水滨旁,或单腿独立,或引颈高歌。
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有人抬袖拭泪。
王拙之将目光从屏风上收回,眼角微带暖意。
温幼仪轻轻伸出手去,握紧了萧菁芬之手。
她心想,“若是有人如王拙之般待我,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愿往。”想到这里,她收回手,面向正南方向双手合什,“昊天在上,后土在下,愿诸神佑我娘亲。”
王拙之来了又走了。
他没有回乌衣巷,在萧府旁边租了一个小院。
得知王拙之从乌衣巷出来,故交旧友纷纷去看他。一时之间,他的小院高朋满坐。
“……大公子两年前亲往谢府退婚,言明自己配不上谢氏女,请谢氏女另选聘高官之主。家主震怒,将他囚禁在院中……本欲尽快举办婚礼,可是大公子宁死不从。大公子说,纵是谢氏女嫁来也是守一辈子活寡。王氏已害了他,何苦再害谢氏女?还不如退婚,请谢氏女另聘。”王氏大管家唏嘘不已,执起面前的酒壶为自己满满斟了一碗酒。
萧彬听得颊间带泪,不住的摇头,忍不住发问,“那大公子怎单独另居?不回乌衣巷?”
王氏大管家听得一怔,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执起酒壶来又连饮了几碗,才将身子侧了过来,悄声道:“你可知姚谪仙为何一年前失踪不肯露面?”
萧彬摇头道:“谪仙不是云游去了?怎问起此事?”脸上却不悦起来。
姚思谦是他的另一个东家,他身为掌柜,实在不愿意和别人说自己东家的闲话。
王氏大管家却似没看到他的表情,呵呵一笑,语带讥讽,“还不是有人想将谪仙和薇女郎凑在一处,谪仙吓得有家不敢回,出外云游去了。”
这事,萧彬实在不知道。
整个萧氏知道此事的,也不过温幼仪一人。只是她向来口紧的很,连萧菁芬都没有告诉过。
三月的春风如同剪刀一把,将整个建康剪得绿意葱葱。
萧纥时常请王拙之过府谈话。
可是王拙之似乎变了个人,不复以往的锐利,经常沉默寡言。
有时,他呆在有春园中能一坐一个下午。
这一日,温幼仪扯着丑儿一路走一路谈笑,刚刚走到水滨旁,便见到满树花影下的落寞人影。
丑儿指着他问,“这是谁?经常来咱们家。以前好像见过他,又好像没有见过。”
温幼仪没有回话,望着面前的身影,久久地沉默着。
她撇下丑儿,缓缓走到王拙之身边。王拙之很高,她还不到他的腰间。抬首望着他,他的腰微微岣着,鬓角隐见华发,只有一双眸子依旧温润,如春水般柔和。
温幼仪的鼻头酸了,将脸转到一旁,眸中浮出一层水光。
她能看出来,萧纥自然也能看出来。萧纥能许他自由出入后院,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可是满府的人都不说,没有一个人出声。所有的人,都在瞒着萧菁芬——
瞒着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王拙之侧首,见到是她,眼波微微一滞,展露了笑颜。
温幼仪转首与他对视,轻轻颌首。
而后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王拙之忍不住笑了!而后他转过身,看着对岸那绚丽的樱花。春风充盈着衣袖,衣袂轻扬,恋恋不舍地吻上他的发标眉梢。
樱花轻薄如绢绡,开得如坠轻云,将一池碧水都染成粉红。
阵阵花雨下,他的身影越发隐约,一头华发映着满院的樱花。
温幼仪转首,只觉得他好像被花雨淹没,和面前的水滨溶为了一体,他仿佛是一株千年的柳树,在水滨旁扎根,拼命的吸取养份,却发现树干已空。
丑儿不解地回头,看了看王拙之,再看了看姊姊,不由搔首踌躇。
自从王拙之整日流留于有春院中,萧菁芬就再也没有踏足过后院。只是她总会问温幼仪,后院的樱花开得可好。
若是温幼仪回答好,她就会满脸笑意,好像樱花开得好看是这辈子最令她喜悦的一件事。若是温幼仪回答说樱花败了,她就会秀眉微蹙,长久地不作声。
直到有一天,樱花真的败了。
她长久地坐在窗下,看着窗下那一株自有春园移来的樱花,默默地流泪。
而后,她令陈妪铺开一张左伯纸,提起张芝笔,作了幅水墨樱花图。
温幼仪来到书房时,看到铺在书案上的画。
蹙了蹙眉。
而后,她细心地将画作卷好,扯下头上的丝带,扎成了一个蝴蝶结。
第二日,王拙之再来赏花时,她浅浅而笑。
“园中樱花虽败,然则画中的樱花永在。”她说着,将一幅裱装好的樱花图递到了王拙之手中。“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王拙之倒退两步,却不敢接画。
温幼仪的眼眶莫地湿润,却强收了泪水,只是笑着望他。一双手平举,将樱花图举过头顶。
王拙之手指颤抖着,将画捧在手心。
身后残红遍地,落花缤纷。
一阵歌声传来,却是府里的歌伎们唱歌,“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汉光武帝的《秋风辞》被她们唱得忧伤徘徊,哀伤不已。
听到怀佳人一句时,一滴泪水,缓缓自颊间滑落……
王拙之不禁抬起头,凝目往翠霞院望去。只是庭院深深,他哪里能望到?唯只看到粉墙高耸,翠盖如云。
两日后,他正式求见萧菁芬,温幼仪拉着丑儿躲到空间里。
姚思谦在空间里建了一座竹桥,温幼仪终于不再用精神力涉过小溪,就可达对岸。对岸是一望无际的青草地,每到清晨之时,站在青草丛中,能闻到一股芬芳。
姚思谦建了一座竹楼,竹楼的左右,全是青翠欲滴的苍竹。
他站在溪岸边,负着双手看着丑儿撒欢似的和阿黑玩耍,脸上的笑意收也收不住。
“我想在竹楼的周围再建几座竹楼,这样你师祖回来之后能有容身之处。至于以前的那个茅屋,以后就不再要住人了。只当供奉竹简所用,毕竟这是仙人留下的,现在还不知有何妙用。”
听了他的话,温幼仪连连点头,“只是依我一个人的精神力,实在是很难砍伐这么多的树木。依我之见,不如把闻八他们也接到空间里来吧。毕竟这些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又没有亲友可寻,忠心都是可靠的。”
姚思谦颌首。
“师尊,你真的不打算出去吗?”温幼仪再度问道。
自从姚思谦借天谴之名用火球轰了王府之后,王氏就异常的低调,有好久都没出来走动。
“暂不出去,等到你师祖回来之后再作打算。”姚思谦晒然一笑。
“师尊不是一直想建功立业,恢复鬼谷门殊光吗?”温幼仪不解,蹙起了弯弯柳眉。
姚思谦却哈哈大笑,恣意而温柔地拂乱了温幼仪的双鬟,眼中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伤痛。
他抬起头,往虚空里望去。一双如点漆般的眸子,对着他盈盈而笑。
然后,他微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翠霞院正院花厅中,王拙之危坐在萧菁芬身前,笑得清雅含蓄,可是口里说出的话却令对面的人儿泪落满腮。
“……我已不是个男人……本没资格来……可还是来了……我想问,你愿意嫁我吗?”
萧菁芬秋水横波,眼角湿透。
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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