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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抓获赵小鬼儿,有点儿传奇色彩。
那天晚上10许,贵州省某山庄别墅酒店,一名瘦高个的东北中年男子来到总台登记住宿。总台服务员熟练打开居民身份证检验仪,将身份证内容扫入电脑……
该男子办好手续后,住进209号客房。此时,距该酒店数公里远的开发区公安局,一台电脑正发出“嘀嘀”的警报:赵吉林,男,39岁,滨江市人,公-安-部a级通缉令:在逃。入住xx山庄别墅酒店209房。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
从老家滨江到山东、湖北、上海、福建转道贵州,一路好像半旅游半开玩笑的赵小鬼儿开始并没有警方专案组分析的那样紧张亡命,直到公-安-部a级通缉令下达,他无意之中看到了那上面既有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又有照片之后(不太清晰的旧像片),才开始真正心惊胆战起来。
可是,这时候,想原路返回又不敢,继续逃跑不知前路怎样,慌慌张张、迟疑不决中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荡,好在临走时程贵阳给他的钱还有一些,够他再跑一些日子,晚上,他专挑僻静的小旅店、宾馆住宿。
在开始突审赵小鬼儿几小时后,局领导陪同前来检查专案工作的公-安-部一位领导、省厅高层领导到看守所视察,并在审讯赵小鬼儿的地点,坚持让审讯人员把他说的话都记下来。
那位领导解释道,我们所有的工作就是为了让案件明朗,水落石出。赵小鬼儿说的真也好假也罢,让他将不满意的情绪释放出来。“既然他受到过不公正待遇”,已经有意无意牵进了这起案子,就让他说完。
他对刘海洋说,“刘队,你认为呢?如果我们不积极引导,我们反倒会被假话吞没。他私下里害怕自己被以判刑告终,想说真话,又怕同伙也将被挤垮后绳之以法,作为同案,他也要遭受指责。同志们希望他道出实情,说出真相,可他们担心未来,他们需要从政策上、心理上,从你们这儿得到某种支持。”
他尽自己所能鼓励刘海洋、张铁山和刑警们,说实在的,当时张铁山的心里充满了焦虑和担忧。
都说自己无罪。谁有罪呢?
“我真的没罪呀!”赵小鬼儿喊。
“没罪,你就说说怎么个没罪法,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没罪?”
“没罪,你跑什么?你老婆孩子跑什么?”
关于老婆孩子,赵小鬼儿的解释是他本人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后来也跑了,可能害怕受到牵连。他给自己为什么“逃之夭夭”的理由是,当时朋友让他跑,给他钱,因为那么大的案件发生了,他跟罗书记一家又有明显的利害关系,不跑,让警方抓住说不清。所以,就跑了。
“朋友?谁?”
“谁给你钱?”
“说呀!”
奇怪就奇怪在这儿。每次对于追问,口口声声称自己无罪的人,上述理由也似乎天衣无缝,合情合理,可是一问到这里,好像一下子被“朋友”堵塞了嘴,赵小鬼儿就吱吱唔唔不肯说了,环顾左右而言他。好像害怕朋友报复而不敢直说,但更像为了朋友宁肯坐牢。
针对这种情况,回到看守所楼上小会议室里几个领导开始现场为赵小鬼儿把脉会诊。支队长认为综合赵小鬼儿的供词,再冷静分析前因后果,他的口供基本可信。
不过,他不说出让他跑的那个“朋友”名字,可能还是跟程贵阳有关。坐在刘海洋旁边的一位副局长脸色很不好看,见专家组领导看他,他点点头,语蔫不详地开口道:“刘支队长不愧是块硬手,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
刘国权局长目视大家,似乎没听清副局长说什么,面对在座的人:“都说说,通缉的人抓回来了,现场都听了,老全只是一种综合看法,老沙的话也仅就事论事,大家不要受什么影响,再多从不同角度,亮明自己的观点。看看怎样继续,小阮,”
市第一看守所分管思想工作的副所长江涛被点将道:
“破案审案你也是个专家,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刘支队说的没错,”江涛说,“从赵吉林收监这10几个小时的表现看,我也倾向于他说的是真话,这样,案子就有意思了,干事的人没跑,没干事的人倒吸引警力出去追捕……”
他看一眼在座的人,见有人脸上露出赞同的表情,又担心刘海洋支队长和刘国权局长吃不消,下意识顿了一下,见没啥反应,继续不紧不慢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依我看,程贵阳的闸门不打开,其他人还要藏匿一阵子,他是个关键人物。赵小鬼儿虽说对罗书记一家有怨有恨,但他也不一定就知道事情真相。他跑和现在不肯说出谁让他跑,根子都是一个:程贵阳。”
他笑笑:“临时一点想法,不一定对。部领导和厅领导批评。”
正这时,值班所长急匆匆上楼到刘国权身后耳语了几句,刘国权立刻将目光转向江涛和刘海洋,二人有点儿惊诧,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来人轻步下楼去了,刘国权脸色放晴,语调中就听出心情道:
“程贵阳主动要求提审。”
“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有人打趣。
“我说什么来着?……”
“怎么回事?”
在上面这个细节里,赵小鬼儿的落网——或者说被千里抓回来,最起码折射出刺爆了程贵阳羞耻心上的血管。
但这种主动要求提审,并不一定表示或意味着程贵阳就要说出真相,交待罪行。分析认为逞意气的成分过多,尚不能刺穿一个罪案的主动脉,所以只是“黄蜂尾上针”,不算“专诸鱼肠剑”。
不管怎样,从抵-制提审到要求提审是一种质变,是好事,好光头。于是,大家又分析研究之后,呛呛一阵,都说是部领导和厅领导给专案带来了化雨春风,领导们让刘海洋赶紧借尸还魂,安排提审程贵阳。
在共和国警方历史上,公安这把利刃是《刑法》+《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法》合铸而成,其庄严使命及其熠熠闪光警徽下安眠的烈士们,豪门万户同悲,闾巷书生白首,可作长篇墓志铭读,碑碣或可磨,丰功终不朽。悲壮之外,更有雄奇,顽强之余,侠气毕露,几十年来以古人“梦回吹角连营、气吞万里如虎”之词考当今之为社会稳定所作贡献,“虽不中,亦不远矣”。
夜已深。
领导们在院外乘车离去,希望听到好消息。程贵阳出现在刘海洋面前时与前几日又判若两人。一直以来,他的面容、神态、气质和心理因素始终没有脱离审讯带给他的影响。或一言不发,或滔滔不绝,或愁眉苦脸,或故作高深轻松,或气色布满陈年灰土,一幅末日已经临头之状。唯有这次,一打眼,刑警们就意外发现,此人的神情有一种从内心解脱的从容不迫。
……
进门,他自己找自己的位子坐下,甚至还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笑什么?”
“自在。”
“程贵阳,你犯了什么罪,你自己最明白。不要以为不开口说话,法律就判不了你,告诉你,‘零口供’照样可以定你的罪。其实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犯罪证据,审讯你是尊重你的**,懂吗?”
程贵阳打个哈欠,慢吞吞地说:“我是本份人,你们抓错了。”
办案人员笑了笑,从旁边拿起个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是西瓜砍刀、《犯罪日记》和部分现金。
“这个,你还认识吗?你自己要求提审,你不记得把它藏哪了?”
“记得,刚才说我是‘本份人’,开个玩笑,我主动要求提审,就是想告诉你们没有抓错人。我说——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三更半夜主动要求提审,就是要交待自己和同伙的罪行,我再也受不了。我说。”程贵阳古怪一笑,半真半假,有自嘲之意,也有放弃什么的决心。
屋子里的刘海洋、张铁山等人各有所思。伙同他人干过那么大的惊天命案,还涉嫌《犯罪日记》记录的一些罪恶记录,程贵阳肯定不会轻易撂,只要稍稍透出口风,他就是枪毙十个来回也抵消不了造下的孽债。
这是此前刘国权多次召集刑警支队、预审处、法制处等部门一把手开会,针对程贵阳的犯罪事实和性格因素,制定一系列周密审讯策略后得到的验证。十面埋伏,八方围剿,步步紧逼,迫其就范,决心就是要拿下程贵阳这个堡垒都未见效,他会“受不了”,会主动“说”么?
这跟抗拒一样扑朔迷离。
此人实在是太猾头了,披着文人外衣,集中了无赖特点。
谁信?
但程贵阳一本正经强调说,这次是真的,他想通了,再瞒天过海已没意思,更无意义。
“为什么?”这是刘海洋今晚第一次问话,眉头微皱。
“很简单,说了你们可能还不信,”程贵阳叹息一声,感慨万端的样子,然后说道:“也许,我跟所有你们见过的犯罪嫌疑人都不同,做法可能差不多,但想法——这,”他缓缓抬起戴着铐子的双手用左手食指点点自己脑袋,“这里跟他们完全不一样。案子是我做的,人是我杀的,这话记得那晚我跟张大队长就说过。但他不信,是啊,我也不信,因为详细案情我不想跟他们说,所以他们不信。”
“可现在情况变了,为什么,这里有个事,赵吉林被你们从外边抓回来了?你们把他弄得够呛,他不说,我说,跟你们说——刘支队长,就在我们作案的当天,9月28日下午,我一从山庄出来就开车去了他家里,给他钱,让他跑,他就跑了……”
支队长不动声色,刑警们也不由自主屏气凝神。
无论信不信,他们在听。
程贵阳喘了口气,要水喝,要烟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信呢?烟点上之后,他却没喝水,只下意识把矿泉水瓶拿起来看看商标,“噢,娃哈哈,好水,名牌儿。”
又放下,继续说:“你们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为什么你们一天到晚追问的事我不说,赵小鬼儿回来了我就想说?是不是?好,为了给你们证明——证据确凿嘛,我马上把我真正的同伙告诉你们,让你们把他们抓来,看他们怎么交待,看看说的跟我是否一致。
我还告诉你们,我让赵小鬼儿跑就是制造假象,当时给他事先准备好的钱他还不要,因为他家平时生活还可以,不缺钱,可让罗书记一家弄得**告状折腾得也差不多了,一听说我们把罗守道书记一家灭门了,他突然吓我一跳地失声痛哭。
他说完了完了!你们咋这么干呢?咋不告诉我一声就干呢?这回不是我他们也一定认为是我干的了!你们这是害我呀……
因为他是我的生死战友,他的事我气不愤,他跑了你们肯定就认为他是我的同伙,抓去,抓不着案子就破不了,抓着了再说。可你们把他抓回来了,他还是不肯说出是谁让他跑的,目的是啥。我在号子里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受不了啦……”
“什么叫战友?什么叫朋友?这就是。都这时候了,他还是不肯把我交出来,我也不能眼睁睁让他替我们背黑锅,所以……”
情感供述。解脱生理、心理压力的供述——在审讯实践中刘海洋、张铁山他们并不鲜见,不同气质类型犯罪嫌疑人在讯问过程中的一般心理是人的典型的、稳定的心理特征,它主要表现为人的心理活动动力方面的特点。
气质仿佛使一个人的整个心理活动和外部表现都涂上个人独特的色彩。而属于胆汁质和粘液质混合气质的程贵阳,则将情感供述,解脱生理或心理压力的供述这种心理活动突然间一下子推到了极致。
他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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