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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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静洛颇有些无奈的挥着刀——说是刀不太恰当,只不过是一长条草原上风化了的页岩,修成刀的大体模样——机械地反复左右挥斩。

这便是吕颜鸿教给他用刀的第一课。老头儿说,世间用刀之法,不外力法和技法两种。所谓力法,便是以力挥刀,直来直去,拼的是谁刀上的力量更大更巧妙,瀚州的战士大多是用的这种刀;所谓技法,讲究出刀角度、速度乃至步伐、双手配合等等,苏昉便是用的这种刀。

原本以颜静洛的xing子,修习技法倒是更合适些,但毕竟年龄大了,筋骨闭合。而技法则是要从小便练起的,再学用刀技法反而不好,不如直接学力法。

颜静洛听了,原本以为老头子会拼命让他练习力量,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般练法。

吕颜鸿抱着他的酒囊,躺在颜静洛五步开外,嘴里啰嗦着:“你不要觉得这样挥刀没有效果。事实上,尽管力刀拼的是刀劲,但也并不是谁的力量越大谁就占便宜。用刀的两种路子,其实是殊途同归,力刀也要讲究些巧劲,技刀也需要力量支撑。真正的用刀高手,是不分技刀还是力刀的。”

颜静洛分心听他说话,挥刀用的力量急了些,石刀便断做几截。他抹了把汗,重又在脚边捡起一柄,嘴里嘟囔道:“那不还是需要力量?我整天挥舞这石片子又有什么作用?”

吕颜鸿摸了块石子儿砸了他后背一下,说道:“你以为用刀之人必得力能扛鼎?其实只要拿得动刀,都能学力刀,只不过是水平高低不同罢了。莽汉用力刀,使得是全身的气力,一刀不中,自己便有些危险。况且,你的力量再大有个屁用?你手里拿的刀才决定了你这一刀的力量大小。军中所用的普通刀,均是用锻钢打就,锻钢虽比铸铁有些韧xing,终归是凡铁。你力量大了,几刀下去,刀便卷了刃甚至断掉碎掉,到时候你手里只握着个刀柄,空有一身蛮牛的气力又能杀死几个人?即使是燮国风云骑所用的雪华刀,碰到重甲军队,也不敢用刀和对方以力相拼。你想想,风云骑乃是轻甲骑兵,雪华刀若是斩了对方铠甲,一刀两刀还好,若是反复斩切,再利的刀也终究会崩断。所以风云骑靠的是速度和技巧,一挨近身,便借马力以雪华刀冲刺对方铠甲连接处的缝隙。风雷骑则是重甲,用的兵刃便不是轻巧的雪华刀,而是重剑长枪,当年勤王,锁河南关一战,只有他们才敢靠着厚重的铁剑挥砍胤国的烈焰军铠甲。其实说挥砍倒还不如说砸更恰当些。”

颜静洛停下动作,说道:“那我便磨练气力,也学着风雷骑用重剑便是了。”

老头子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颜静洛骂道:“你这笨蛋!你到底见没见过风雷骑的重剑?风雷骑一柄重剑有你的巴掌这么宽、两指多厚,差不多要四十斤,你能挥得动?风雷骑靠这种剑上阵搏杀,依仗的除了多年苦练的气力外,他们的盔甲也是有些特殊,靠的是机括的力量才能长时间挥动这铁剑。你这笨蛋,真气死我了!”

颜静洛想起来,风雷骑用的重剑确实不是单靠人力挥动的。燮国风雷骑盔甲冠绝梁朝,原因便是除了防护绝佳外,还能靠机括节省骑兵挥刀使枪的力气,也是靠着这个,他们才能使用这种四十多斤的重剑。

他又强辩道:“那我上阵时便也……”却说不下去了,他本想说,到时候便也穿了风雷骑的铠甲便是,但突然想到,风雷骑不光兵刃铠甲特殊,就连坐骑也是特殊。普通战马根本驮不动重甲战士的重量,他们骑的,乃是燮州草原上极为稀少的蟒雷马。这**在整个梁朝也就只有燮州草原靠近雷州的地方才有出产,并非寻常饲养的军马。蟒雷马力量绝大,又奔行如雷,足以担负起这种重甲骑兵冲锋陷阵的任务。尽管如此,她们也不能在如此负重下长时间作战。哪怕在战场上,除非风雷骑冲锋时,骑兵是不会着重装坐在马上的。要是自己穿了风雷骑的铠甲上了战场,落下个贪生怕死的名声还在其次,关键是没有那么多蟒雷马供他换用,就是想“贪生怕死”也没法子。

想了想,便又说:“那这种练法也不是学力刀的法子啊?!”

吕颜鸿往地上一躺,说道:“唉,怎么跟你这个笨蛋解释呢?你也不用问那么多,到时候自然知晓,只把我让你做的事情做好便是。”

颜静洛无奈,只得继续挥舞石片,斩在空处。

吕颜鸿教颜静洛练刀,第一课便是要学会用这石片刀挥斩空处千次而石刀不断。无奈页岩酥脆,况且又修成了薄片,哪怕不用来斩东西,单单挥动也十分容易崩断。颜静洛足足练了一整天,才体会出如何控制力量,如何因势利导。到了第二天正午,他终于用一柄石片刀做到了挥斩空处千次而石刀不断。

吕颜鸿撇了撇嘴,似乎不是特别满意。接下来,吕颜鸿在草地上立了两根木杆,中间牵牵连连绑了些盘马藤,让颜静洛用石刀去斩断那些细嫩的藤络。

颜静洛斩了一下午,经常是一刀下去,“碎石与嫩叶齐飞,石刀并藤络共短”,远远达不到吕颜鸿“藤络断石刀存”的要求。

一直到太阳下山,颜静洛依然没能做到。吕颜鸿看得不耐烦,溜达回帐篷里睡觉去了。快到吃晚饭时,达剌坦派人送了些黍米饼和烤肉过来。那送饭的汉子看颜静洛在那里一刀一刀的斩那些盘马藤,不禁有几分好奇,便也捡了条石片,学着颜静洛的样子斩去。结果一刀下去,也和颜静洛一样碎了石刀。颜静洛看他和自己一样出丑,不禁有些忍俊不禁。结果那汉子又捡了根石片过来,先在空处挥舞几下,然后冲着木杆间的盘马藤一刀斩落,那些牵牵扯扯的盘马藤立时断开了,那人手里的石刀却并不断裂。那人抛了石片,指着颜静洛哈哈大笑。颜静洛心中尴尬,面上通红,也不好意思答话,只顾从地上重新扯起些盘马藤绕在那木杆上。那人笑了一会儿,也过来帮颜静洛。

这人颜静洛倒是认识,惯常在达剌坦帐篷里伺候的,平时并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没想到今天便露了这么一手。那人帮颜静洛缠好藤蔓,又捡起一条石片,冲颜静洛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颜静洛知道那人是在指点自己,无奈实在听不懂瀚州话,也只能挠头。

那人拉起颜静洛的手,将石片中间部分横放放在颜静洛手上,指点着颜静洛寻到了石片的中心所在,便又提起石片,斩向藤蔓。颜静洛注意到,那汉子故意用石刀前端去斩盘马藤。这一下石刀碎裂,藤蔓也只断了一两根。那汉子又捡过来一柄石刀,用石刀的后半部分去斩藤蔓,这次藤蔓倒是断了不少,石刀却也碎了。颜静洛忽然有几分明白,抢着抓过一柄石刀,先寻了石刀重心,瞄了好久,用这里去斩藤蔓。果然那木杆上缠绕的剩余大半盘马藤应声而短,石片却没有当即便断,只是颜静洛手上一抖,石片才断成两截。

那人又拉起颜静洛的手,在他掌心用力拍了一下,然后冲他使劲儿摇头。又轻轻抚了一下,接着还是摇头。最后不轻不重的斩了一记,才冲着颜静洛笑着点头。颜静洛明白他是说,用的力量需得不轻不重,便又急急忙忙的在木杆间缠上藤蔓,学着上次的样子,用石片中间去斩藤蔓,果然,藤蔓断了而石刀未损。

那人冲颜静洛竖了竖大拇指,又拍拍他的肩膀,便骑上马回去了。颜静洛心中兴奋,又试着去斩藤蔓,只是尚不jing熟,成绩时好时坏。他也不太放在心上,只管不停地挥动石片去斩那些藤蔓,直到四下里变得漆黑一片方自罢休。

回到帐篷里,吕颜鸿正一手酒囊一手羊腿的吃喝得正自惬意。见颜静洛进来,便问道:“如何了?”

颜静洛不敢说送饭的汉子指点过,便含含糊糊的答道:“时好时坏。倒是摸到些法门,只是不够纯属。”

吕颜鸿嘿嘿一笑,用手里的羊腿指点着他说道:“要不是那汉子教你,你怎么学得这般快?还好意思说‘摸’到些法门?”

颜静洛脸上微微一红,不再答话。

吕颜鸿也不再继续讥他。颜静洛抓起肉来吃了几口,问道:“我觉得这种用刀的方法还是更像是技刀啊?你怎么说是力刀?”

吕颜鸿吐出块骨头,说:“昨天白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这是没见过真正的技刀是怎么练成的。练技刀,便是要学套路,这一刀怎么斩那一刀怎么刺都是有定式的。一套技刀的套路,多则几十上百,少则十数,讲究的是合规合距。若是练技刀,十年功夫也不见得能有多大成就。力刀则不同,力刀也有套路,却不是那么死板。力刀之技,仅有刺、斩、撇、挡、劈五种。瀚州向来有用刀九技之说,也不过是在这五者基础上细分了左右前后、马上马下而已。力刀并非拼大力,而是拼巧力。今天来送饭的这汉子,气力并不大,用刀却是好手,已经懂得些力刀的jing髓所在。所谓力刀,说得是刀上之力,并非挥刀之力。你的臂力再强,传到刀上寥寥无几,那也是无用。你花了大力气,把一柄刀耍得花儿也似的眼花缭乱,却碰不到敌人半片衣角,也是没有好处。力刀讲究一击必杀,更适合战场杀敌,而战场上更是不能拼蛮力,而是要懂得如何使巧劲。再有,我昨天跟你说过,一般的刀都是凡铁所铸,你不会用巧劲,那就保不齐一刀下去刀便断了。所以,用刀者首先要了解自己的刀。这两ri我让你挥石刀斩藤蔓,便是要让你知道刀的本xing。你可悟出些什么来?”

颜静洛低头沉思,心里有些头绪,言语里却说不出来。吕颜鸿便接到:“一柄刀,不管是挥斩还是突刺,运动最快的部分永远是刀尖,力量最大的地方则是刀柄。速度最快的地方力量最弱,力量最大的地方速度就最慢。若是有人挥刀斩你,格挡前半部分永远比格挡后半部分用力小些,但格挡后半部分却在时间上更宽裕一些。若是你挥刀斩别人,用刀尖可及远,但力量不足,若用靠近刀柄的部分,距离上就要吃些亏。今天你斩那些盘马藤,也应大致明白了,一柄刀最重要的不是刀尖也不是刀柄,而是刀的重心。就像一个人有心,刀也是这般。”

颜静洛明白了:用刀便是要用刀的平衡之处。又一想,岂止用刀,为人、处世、治国不都是这一个道理?便是要讲求平衡之道,加一分则重,减一分则轻。

吕颜鸿接着说:“石刀酥脆,极易崩断,你用石刀入门,以后用铁刀便更容易些。只是你尚欠火候,明天便接着斩藤。”

颜静洛应了,便低头吃饭,忽想起一件事,便正了正身子,向吕颜鸿说道:“学生尚有一事不明,请老师指点。”

吕颜鸿摇了摇手中的羊腿,说道:“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这里不是墨离城,这帐篷也不是旭辉殿,有话就说。你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啰嗦?”

颜静洛沉声道:“老师教我这用刀之法,在我看来不过小技,或可斩十人百人,又如何杀得尽天下jian佞?回想老师先前所教,无不是治国处世之大韬略,学生学得一二也能担当燮国重臣,造福百姓。老师又为何说先前所教乃是安身立命的小伎俩,现下所学才是真本领?”

吕颜鸿冷哼一声,说道:“我且问你,我那哥哥吕颜荟,所学的治世之术与你比起来,谁更厉害?”

颜静洛恭声答道:“吕太师忠良无端,乃能臣。静洛不能望其项背。”

吕颜鸿又说:“刘光远呢?你比他又如何?”

颜静洛答道:“学生不敢与刘太师相提并论。”

吕颜鸿又问:“以他们两个的本事,怎么就放了梁颂这跳梁小丑入中都了?”

颜静洛愣了下,没敢说话。

吕颜鸿说:“治世能臣,必得要逢得治世才行啊。我若只教你如何为人处世,在墨离城或中都谋得一官半职也不难。可是就是你做到中枢太师、辅政大臣又能如何?若再有个梁颂之流,你也被他当着皇帝的面杀了。血xing男儿,若是只懂得圣人之言,跨不了马提不了刀,就是胸中有丘壑又能如何?你若不学刀马之术,来ri便上不得战场,难道只等着苏昉取了天下给你封官进爵?嘿嘿,‘若个书生万户侯’啊!人人都想做治世之能臣,可这治世从哪里来?还不是从乱世中的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我原本教你的那些,只是怜你孤幼,教你些处世之法罢了。这四年来,看你始终不移本心,能以天下为己任,才肯教你兵马韬略,教你叱咤天下。‘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这句话你是听得厌了,可是想过没有,圣人能用凶器,不是不能用,更不是不会用!”

颜静洛垂首听了,沉默良久,又说道:“静洛明白了。只是若是我只习刀马,也不过是多个自保的法子罢了。将来恐还是也上不了战阵……”

吕颜鸿颇有些不耐烦的躺下,说道:“莫非你以为你师父只会这些?看你白天练刀辛苦,不想让你过于劳累罢了。你若是这么说,那自明ri起,晨起跑马,饭后练刀,待到夕阳落山,便跟我学一学陈兵布阵之术。”

颜静洛不禁苦笑:果然还是自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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