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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静洛觉得似乎又过起了四年前的生活,每天早上在吕颜鸿的鼾声中惊醒,骑马到达剌坦帐篷里弄些吃的。回来两人吃过了,就跟着老头练一整天的刀。等到太阳下山,达剌坦会差人送些酒肉,晚饭后老头子就教他兵阵之法。
听着好像十分简单,可颜静洛吃尽了苦头。早上骑马到泰赤乌部落取吃的,老头子把马鞍卸下来,让他骑裸马,颜静洛的屁股颠得生疼,又没办法在马上固定身体,一路上不知摔下来多少回,带着满脸的青肿过一天。
吃过早饭开始练刀,尽管石片刀已经换成了瀚州骑兵用的狼牙刀,可还是十分枯燥。刚开始时是站在地上劈砍装满了铁枝的木桩,老头子在旁边用套马的长杆指点木桩上不同的部位,要颜静洛用各种劈砍点刺的刀法攻击,要避开铁枝,砍到木材才行。一天下来,颜静洛的手腕震得又肿又痛。等到他能够刀刀到位,便在空地上立上十几根木桩,均装上铁枝,让颜静洛骑了那匹没有马鞍的裸马在其中奔驰劈砍。颜静洛既要费心控制马匹,还要注意出刀劈砍,自是觉得十分艰辛。
等两人吃过晚饭,老头子便教他兵阵。颜静洛原本担心兵法难学难记,老头子免不了让他硬背兵书,再详细讲解,想起来便觉得头痛得不得了,没想到吕颜鸿并不教他死记硬背任何一本兵书,只管在帐篷里用石子儿摆出各种军阵,让他自己分析利弊。又模拟各种地形、不同人数的对阵之法,两人扮作交战双方,互为攻守。一旦反应慢了,便是硬柴在后背上的狠狠一下。就这样学了三个月,颜静洛觉得学了不少东西,又觉得什么兵法都没学会,又不敢跟老头子明说,只管顺着吕颜鸿的心思,一心摆弄那些ri渐圆润的石子儿。
这三个月里,颜静洛很少见到苏郃,倒是去泰赤乌部时riri看到达剌坦。两人均忙着自己的事情,也没多说过话。
这一天,颜静洛正骑在马背上在木桩从中练刀,忽然觉得背后有异,原以为是吕颜鸿以套马杆试探,便想也不想地回刀上撩,没想到刀上竟好像挂上了什么重物,一只右手再也拿不住刀,只一下便被夺了过去。大惊之下忙低头俯身,带马向旁边闪过,胯下的马匹也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个前窜差点儿没把他闪下来。等到回头看时,背后并没有人,却有一头豹子没事儿一般蹲坐在旁边,身旁正横躺着颜静洛的狼牙刀,不正是雪儿?
颜静洛大喜,翻身下了马,冲过去抱着雪儿的脑袋只顾揉搓,嘴里叫着雪儿的名字。雪儿在他怀里哼了几声,便随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颜静洛低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可是想我了,回来便来看我?”
雪儿只是看着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颜静洛不禁苦笑:倒是忘了雪儿只是头豹子,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
却听得旁边有人说道:“这三个月果然没有浪费,本事倒真的长了不少。果真是‘士别三ri,当刮目相看’啊。”
颜静洛忙站起身来,冲正带马过来的人弯腰行礼,嘴里叫道:“公爷。”
苏郃下了马,冲颜静洛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便向帐篷走去。边走边问道:“你老师可在?”
颜静洛答道:“在的。刚刚静洛练刀,老师看得无聊,便休息去了。”
苏郃走到帐篷外,却并不进去,朗声说道:“晚辈苏郃,叨扰先生。”帐篷里老头子迷迷糊糊的声音传出来:“唔,可是来带这个小笨蛋走的?那便走,不用进来了。”
苏郃答道:“眼下天下兵乱已起,正是男儿横刀立马时。苏郃今ri便要带走静洛,还望先生见谅。先生大能,晚辈素来敬佩,只是天下正乱,万望先生保重,来ri有缘,苏郃还当向先生请教。”
吕颜鸿说:“走走,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郃便又鞠了个躬,说道:“晚辈告辞。”又向颜静洛说:“我在外面等你,你去向老师道个别。今ri一别,不知何时方能相见。”说完便招呼着雪儿向远处走去。
颜静洛站在帐篷外,脚下似乎有千斤重,实在抬不起腿走进去。过了一会儿,吕颜鸿在里面说到:“静洛,你进来。”
颜静洛应了,慢慢走了进去。
吕颜鸿正盘腿坐在帐篷里,见颜静洛进来,便指指身前,示意他坐下。
颜静洛看着吕颜鸿,却不坐下,双腿一弯跪在他面前。
颜静洛鼻子一酸,嘴里说道:“老师,静洛自小流浪,若不是老师养我教我,怎能有今ri之成就?只是静洛素来不知轻重,平ri里怠慢了老师,现在想想,我真是……”
吕颜鸿呵呵一笑,说到:“你这傻小子,还是没摸到我的脾气。我若看你顺眼,你就是整天叫我老不死的,整天跟我没大没小,我也要养你教你;若是看你不顺眼,你就是整天跪在我面前,我也懒得正眼瞧你。这三个月的时ri虽短,但我已经将我能教你的全部交给你了,剩下的,不外乎多看多想罢了。就是今天苏郃不来找你,明天我也赶你走了。”
说完,拍了拍颜静洛的肩膀,接着说道:“你的xing子也太过柔软了些,将来有些过不去的心结,便想一想我抽在你后背上的伤痕,挺一挺也便过去了。你这次出去,不可坠了我的名声,尽管世人不识我,我却盼你能用我教你的东西做些有用的事情。”
说着,吕颜鸿转过身,掀开一块破毯子,拿出一柄长刀,交到颜静洛手里,说:“你这次出去,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柄刀乃是我年轻时所用,便送与你了。尽管多年未用过,刀锋却依然锋利,你也不要嫌它古旧。这柄刀是当年我亲手打造,轻重长短和你倒是颇为合适,想来与你也有些缘分。”
颜静洛伸手接过。那刀是草原上狼牙刀的形制,只有两指多宽,刀身笔直,在刀尖上挑起一个锋利的弧度,血槽贯穿了整个刀面。刀锋极窄,仅有草叶宽,却锐利异常。刀柄较长,容得下双手紧握,上面密密缠着柔软的羔子皮,一把抓上去感觉与手掌十分贴合。吞口铸成兽头的形状,刀锋就像是一只怪兽吐出来的长长的舌头。整柄刀居然不反光,看起来灰扑扑的,毫不起眼。颜静洛仔细看了看吞口处,上面刻着两个字:“湮晟”。
吕颜鸿说:“这湮晟刀用的不是地下采掘的铁石练出来的钢,而是另外一种特别的金属,乃是我当年探访燮州地震中心时发现的,此外再没见过。这刀我用了十多年,后来就一直没再抽出来过,今天把它送给你。”
颜静洛将刀入鞘,恭恭敬敬地放在面前。
吕颜鸿想了想,迟疑着从袍子里摸出样物事交到颜静洛手里。颜静洛接过来一看,是一枚不知什么野兽的尖锐牙齿,上面钻了孔,用一根红线穿了,和草原上许多汉子佩戴的护身符十分相似。
吕颜鸿说:“将来你要是有机会,在燮州草原上碰到个叫卡尔梅克的寨子,就去看看里面是否还有个叫吉布楚和的嬷嬷。若是她还活着,就把这个交给她。如果她不幸已经回归塔格尼神的怀抱,你就把它沉到乌仁哈沁湖里去。”
颜静洛愣了一下,小心问道:“老师,这是当年那个吉布楚和嬷嬷给你做的么?”颜静洛清楚草原牧民的习俗,若是哪个男子看中了草原上帐篷里的美丽姑娘,就去草原上猎一只狼回来,送到姑娘的父亲帐篷里,以示自己勇武过人,足以保护他那美丽的女儿。姑娘家若是同意,便取了这只狼最锋利的牙齿,做成护身符,给这个男人戴上。女孩儿的父亲再将狼皮剥下,挂在女孩家的帐篷外面,以示女孩儿已经找到了婆家,别人再不能打扰。
吕颜鸿点点头,沉声说道:“当年我刚到燮州,便染了风寒疫病,倒在了草原上。是吉布楚和把我拖到了她的帐篷里,照顾了我七天七夜,将我救醒。后来我就学着草原男人的做法,猎了一匹狼回来,送进了他父亲的帐篷。他父亲觉得我毕竟不是草原人,又是中都城里做过官的,将来不一定能安心留在草原上,决意不肯将女儿嫁给我,把那匹狼扔了出来。吉布楚和知道了,自己将那狼拖回了帐篷,敲下牙齿做成了这枚护身符送给我,又剥下狼皮挂在了自己帐篷外面。他父亲见她执意如此,也只能应了。后来……,唉,后来的事便不必再说了,反正是我对不起她。吉布楚和啊,她是草原上的灵雀啊,她的歌声能把周围的鸟儿都招来。可是遇见了我。唉,总之,是我对不起她。”
颜静洛低声说:“那老师为什么不去找她呢?这样好的姑娘。”
吕颜鸿摆摆手,说:“别提这件事了,我是没脸再见她的。你要是见了他,就说我多年前就已经死在瀚州了。”
颜静洛低下头去,不敢应声。
停了一会儿,吕颜鸿又说:“你这便跟苏郃去。以后也不用想着找我,我本是散漫惯了的人。今天你走了,明天我也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了。我还是要你记住那句话,切不可失了本心。你这便去。”
颜静洛听了这话,急忙说道:“老师何故说这般话?静洛只等到琐事了了便来寻老师。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支一顶帐篷,下几个猎夹。也不需要吃的多好,只要能陪在老师身边,便是我颜静洛的福气了。”
吕颜鸿呵呵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好了。我又不是老的动不了了,还需要你来伺候?再说了,还像以前一样,我可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像我这般的xing子,在一个地方呆不了多长时间的。将来的事情也不必说了。你便去罢。”
颜静洛沉默良久,终于没再说什么,只冲吕颜鸿磕了三个头,便抓起地上的湮晟刀,大步走出了帐篷。身后吕颜鸿低低笑了一声,拍打着酒囊唱起一支调子:
疏桐漏缺月
人静听更声
年少不省寒鸦苦
唯羡远峰
采莲涉江南
不见故人踪
寂寞孤鸿飘渺远
莫道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