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绝境(1 / 1)

帝国余辉 陈旧的翅膀 635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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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图拉克?尼森哈顿不但被视作笑话提及,还被自己的父亲当成政治议题的注脚。如果他对此有所获悉,不知是会觉得汗颜,还是会因为受到额外的关注而沾沾自喜。

可惜他对外部的消息一无所知。

坦丝娇和卡尼卡萨将他关在靠近首领居所的一个帐篷里,外面有十名手持弯刀的剽悍士兵严密看守。虽然饮食方面无忧,可是守卫们在帐外24小时不间断巡查的脚步声,让图拉克吃饭吃不香,睡觉也睡不好。他的仆人阿布相对自由些,可以在营区范围内四处走动,替图拉克购买些打发时间的书籍、香水、酒类什么的。卡尼卡萨派了一个专职的‘保镖’紧随着阿布,防止他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7月(瓜月)4日那天,图拉克正躺在他的睡铺上发呆,坦丝娇突然走了进来。当然,她还是带着那两个表情严肃的护卫。

“王子殿下,你的日子还过得好吗?”坦丝娇语带讥讽地打着招呼。

图拉克躺在床上一动没动,脑袋枕在交叉脑后的双臂上。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坦丝娇依旧带上了面纱,不禁有些失望。

“阿姆巴(amuba)阁下,我还以为这几天你会很忙碌呢!怎么有空来关心我这个人质了?”

坦丝娇随意地坐到图拉克的床边,右手搁在他的头侧。图拉克顿时闻到那股熟悉的‘草原型’香味。

“怎么说呢?帝国的确派了位官员来,与卡尼卡萨商议‘善后’事宜。不过我们也注意到附近的帝国驻军有些不正常的调动。你在帕加呆过一段时间,应该对帝国边疆的军务有所了解罢?能不能替我解释一下其中的玄机。”

图拉克心想:‘我来帕加其实是为了躲避我老爹的责难的,哪里有那闲工夫去收集帝国边防军的情况?’想归想,嘴巴上他却故弄玄虚地说:“你又没给我什么实惠,我为什么要帮你呢?至少给我个理由罢。”

坦丝娇给了图拉克一个妩媚的笑容。

“由情感上说,一个好的敌人等于一个好的朋友。有时候,敌人甚至比朋友还值得信任呢。你父亲与我为敌的时候,我的年纪远小于他,所以吃了他不小的亏。现在,你就当是替他向我还债吧。”

“换而言之,我就必须吃你的亏?”什么逻辑!图拉克半坐起来,背靠到帐篷的桦木支架上。男人最难以抵挡的,就是这种不怎么讲理的漂亮女人。

坦丝娇掩着嘴哧哧地笑。

“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的话,你就可以反问我一个问题。反正你肚子里也憋了不少疑惑了。”

一个机会?图拉克叹着气接受了这笔不平等的交易。

“第一个问题,帝国在帕加的驻军人数是多少?”

图拉克有点迟疑。这个数字理论上算是国家机密,但阿葛赅血盟与帝国交战多年,怎么也不可能连这都摸不清楚啊!“帕加的帝国驻军有两万人左右。不过殖民村及归顺的原住民村镇大部分都有自己的武装,人数加起来也有三万多。当然,这其中包括了卡尼卡萨的四百二十三名侦查骑兵。”他最终决定老实交待,以防坦丝娇是在故意考验他。

“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小王子,你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嘛。”

坦丝娇不知是在夸奖还是在嘲笑。图拉克抱怨说:“刚才你还承认我是个好的对手呢!怎么又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父亲对我们几个继承人的教育从未松懈过。这么点技能,在他看来仅仅是入门级的。”

“呵呵呵呵,对不起,我忘了。不过你长得真是很娇小,很招人喜欢的样子,我看了都有些心动。也难怪卡尼卡萨的女儿会喜欢上你了。”坦丝娇放肆地大笑,把图拉克气的满脸通红。

“好吧!第二个问题,加尔德兹北部的二十三联队是什么样的军队,平常又承担何种职责?”

“等一下。”图拉克举起右手,做出拒绝的姿势。“轮到我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父亲派了哪位官员来加尔德兹。”

“精明太过可就是小气了。”坦丝娇在面纱下吐了下舌头。不过她还是回答道:“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官职应该是帝国驻帕加省的二级事务官。在递交给卡尼卡萨的公文上写明,他被全权委任,处理图拉克?尼森哈顿王子与帝国男爵卡尼卡萨大人的女儿克睿莎发生‘超越普通友谊的异常情感’的遗憾事件的相关事宜。”

“见鬼。”图拉克不禁低声咒骂道。

“怎么了?很不满意?你父亲似乎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重视你哦。”

图拉克勉强收敛了一下心绪。“二级事务官当全权代表,皇帝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处理我的这桩‘丑闻’罢。”说得轻描淡写,图拉克心里却隐隐感到,他父亲努尔五世没打算多干涉加尔德兹发生的事,或者就是彻底放任儿子咎由自取了。而这岂不是正中坦丝娇的下怀?

“我的第二个问题?”坦丝娇提醒道。

“二十三联队负责北部屯兵点之间的日常巡逻。”图拉克在刚进帕加的十几天里曾经无聊地翻看过帝国的地图,其中就有边防驻军的区域安排。当然,给王子看的地图,都是绝密级的了。“那里处于山脉地带,不宜耕种,牧草也稀少。帝国派驻该区域的军队主要用于警戒阿葛赅血盟的侧翼袭击。二十三联队是几支纯以骑兵为主的小型巡逻部队之一。”

“用于防止卡尼卡萨的异动是再合适不过了。”坦丝娇沉吟道。“不过前提是帝国将二十三联队向南调派到加尔德兹附近,又或是向东至与阿葛赅交界的国境线一带。向西走?,难道是要集结起一支大部队,然后彻底包围加尔德兹?”

“这算是第三个问题哦!”图拉克说。坦丝娇没有反对。

“我不是军人。不过由常理看,皇帝没必要为这么点小事与卡尼卡萨扯破脸。而且加尔德兹所有归顺者的部队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人。帝国的将军再无能,也不可能动用超过两千人的军队来对付你们。那样的话,由东南就近的几个屯兵点调度就够了,调北边的兵似乎有点劳师动众。至于远离驻军最多的东部边界地区,在西边另寻地方设置集结点,无论从消耗、效果来看都是下下之策。”

假使坦丝娇知道图拉克仅仅由一张地图便得出上述结论,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不过她现在把图拉克视为掌握全副国家力量和信息的统治者看待,或至少是最接近统治者,处于学习阶段的继承人,所以也就觉得极其正常了。

“北部的兵力调度,是另有企图?”

图拉克抗议说:“第四个问题了!”

坦丝娇的护卫嗓音低沉地吼道:“让你说,你就说,哪那么多讨价还价的?”

图拉克斜视着坦丝娇,说:“我还以为我们是平等交易呢!如果你也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坦丝娇严厉地瞪了那护卫一眼,让那高个子的男人畏惧地向后缩了一步。不过还好,坦丝娇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向图拉克。

“好了,王子殿下,该你的回合了。你可以,问我两个问题。”

“你和卡尼卡萨向那个二级事务官提了什么条件?如果帝国答应了,你们是不是打算信守诺言?”

图拉克一下子把事关自己的两个关键性问题抛了出来。

“你就那么想回去吗?我本来还在说服卡尼卡萨,让他把女儿嫁给你呢。”坦丝娇叹了口气。“卡尼卡萨刚开始的时候告诉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他要皇帝亲自到加尔德兹来和他谈判。不过既然时间已过了半个月,他把条件降低为图拉克王子必须迎娶克睿莎,并预先送交价值一万枚金币或一千头牛的彩礼了。注意,是正妻!以后万一你当了皇帝,克睿莎就是皇后了。”

“我父亲怎么都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逼着答应我的婚事的。就算我永远放弃继承权也不成!他是皇帝,丢不起这个脸。”图拉克哀叹道:“而且一千头牛!这想必是卡尼卡萨的主意吧?”

坦丝娇笑而不答。

图拉克却不得不问清楚。“所以你的答案是,一:你们会不断降低要求,却始终提出不可能让帝国接受的条件;二:就算帝国最后答应了你们的条件,你也打算随时毁约,把我带到阿葛赅血盟去。”

“反正谈判的是卡尼卡萨,实际上最终做决定的是我。我和他都不算不讲信用。要怪,也只能怪帝国选错了谈判对象。”坦丝娇蛮不讲理地说。

“你那么迫切地希望把我带去阿葛赅,是为了树立足以与你两个兄弟纳吉巴(nagiba)、达斯马亚(dasmaya)一较高下的威信力吗?俘虏一个帝国王子,血盟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功绩啊。”

图拉克的猜测似乎正中坦丝娇的心思。她非但不否认,还劝慰道:“你和克睿莎的孩子还算是皇族的一支。条件合适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让你带着他们回到帝国去。”

“都在敌国娶妻生子了,还回去干什么?去和我的兄弟姐妹,我兄弟姐妹的孩子们争夺帝位吗?你想得未免太过长远了。”

“你很聪明,你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差。我只是告诉你某种可能性罢。”

图拉克叹了口气。“我没问题了。你的最后一个!问吧。算是感谢你的诚实。”

坦丝娇拍了拍图拉克的手。“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

“你认识他的时间,比我还长吧?”图拉克有些不解。

坦丝娇说:“由不同的角度看一个人,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我想从一个儿子的角度了解他。”

图拉克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努尔五世皇帝,希斯塔斯普斯?尼森哈顿(hystaspesnisenhaddon),他是个?很严厉的父亲,对我而言罢。我有两个兄长,三个姐姐,两个妹妹。帝国传统上会优先选择男性继承帝位,所以虽然年纪上我排在第六顺位,实际的继承顺序则排在第三位。也就是说,假使我的哥哥皮亚斯(paes)和迦德拉在我父亲之前不幸去世了,又或是犯下反叛等重大罪行,我都会登上皇位。还有一个未知因素,就是焰龙‘幻弧’。如果在我和我两个哥哥里,它选择了我,我也会成为皇帝。当然,前提是我被允许去贝拉若斯(berares)见这头协助创建了这个帝国的巨龙——你知道,哈吉尔王(hagiri)之后,皇室血统的人私自与‘幻弧’见面成了一种忌讳,一不小心就会被戴上‘叛逆’的罪名。皇室的女性后裔也未必不能成为皇帝,历史上不乏莉拉一世(lilahi)、摩拉?尼森哈顿(morrahnisenhaddon)等女性皇帝长期稳定执政的实例,甚至还有瓦斯缇?娜葛蒲(vastinagpu)那样在幕后操纵皇权的女性。”

“在这种环境下,你可以想象我们这些皇帝的儿女之间的竞争有多么残酷。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记录在皇室的卷宗上;说得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大臣们品评的目标。而且不止我们自己,我们的母亲、我们所在的母系家族、以及那些与母系方面的家族结盟的势力,都会不顾一切地投入这场暗战中。而这些的幕后推手,便是我们的父亲,努尔五世了。为了取悦他,为了他对某位继承人的一次首肯,每个人竭尽所能地逢迎他,满足他提出的种种要求。我想,这就是他在帝国的不同派系中选择妻子的原因罢!他得逞了,可怜的却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我们不仅言行举止要合乎礼仪,心智健全且身体康健,还要具有超凡的领导力、号召力,去影响那些支持我们的人。我们被当成一个个‘副皇帝’,既要帮父亲排忧解难,还要时不时地互相争斗,让他看到我们的优点。那些在竞争中落败的,则会被他视为‘不合格的后代’、‘皇室的寄生虫’,譬如我那个双腿残疾的姐姐希尔缇丝?尼森哈顿。”

坦丝娇点了点头。

“这和我们阿葛赅的氏族首领培养后代的方式有些类似。不过我们比的是骑术、弓箭,以及各类武装或徒手的格斗。只有得到最多军功和赞誉的人,才能继承他父亲的地位。而身有残疾的孩子,让他没有痛苦的死去是母亲必须承担的职责。”

图拉克笑着问:“那样的话,作为女人的你是永远不可能成为阿葛赅血盟的领袖啦?”

“别小看阿葛赅的女人。如果你要反抗的话,十个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哈哈哈哈,如果我会魔法,变出十个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地和你玩搏斗游戏呢!用十个分身,可以让我对你做些更有趣的事。”

坦丝娇的两个护卫大怒。瞧着他们额头爆起的青筋,似乎打算把图拉克当场剁碎了。

坦丝娇对图拉克的疯言疯语没多在意。“我相信你我相遇只是个意外。不过如果能事先预料到,努尔五世依旧会让你当我的对手,还是会派另一个儿子来对付我呢?又或者是一个女儿罢。”她站起身。“很高兴与你交谈。你说的对我很有启迪,或许我会学着你父亲的方式教育我的孩子们吧。那样的话,我也会有像你这么优秀的后代了。放心,我们以后有得是机时间继续交流。我甚至可能会请你当我孩子的教师。”她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只限我的男孩子。女孩子们还是离你远些的好。”

图拉克苦笑着目送坦丝娇的离去。他第一次被人冠上‘优秀后代’这个美誉。努尔五世知道的话,也一定很茫然。不过坦丝娇有一点说得很对——好的对手等于一个好的朋友。在她面前,图拉克再不必装出一付荒唐不羁的模样来保护自己了。他只是,坦丝娇的敌人。

坦丝娇走出帐篷没几步,卡尼卡萨便迎了上来。

“阿姆巴(amuba),您问下来的情况如何?”

坦丝娇没停下脚步,卡尼卡萨只好在左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上紧随着。

“王子殿下认为军队的调动,不似是要专门针对你的样子。”

“嗯,这一点与您对我说的完全一致。”卡尼卡萨道。

坦丝娇侧过头问。“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只是觉得,努尔五世不该如此草率地对待这件事。毕竟是他儿子呢!他会不会在背后搞什么把戏?”

“我们那天灌醉了二级事务官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他怎么说的?——图拉克王子在曼卡斯的时候名声不佳,皇帝对他颇感失望。努尔五世或许不是在搞欲擒故纵的花招,而是真得对我们的王子殿下的处境无动于衷呢。”

旁边的护卫忍不住插嘴道:“阿姆巴(amuba),那小子油嘴滑舌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帝国的皇帝一定是觉得没必要在这样的儿子身上多费精力罢!”

“你这么想?”坦丝娇斜觑着自己的手下,叹了口气:“拉克夏。”她唤了护卫的名字。“你得出的这个结论,决定你这辈子至多是个好的武士,却永远成不了一位统帅。”

“为什么?”护卫很不服气地问。

坦丝娇反问道:“除了他们的皇帝犯了致命错误的少数几次,帝国为何每次都能占我们阿葛赅血盟的上风?”

“因为他们人多。”护卫直爽地回答。

“或许如此。但他们并不止我们一个敌人。在北方,诡异莫测的亡灵是他们永远的心腹大患。西面,有着充满危险却又令人着迷的大海。越过南方的沙漠,我们历史上的盟友伊姬斯也并未完全归顺。帝国如果有了十个兵,那么其中四个是会用在抵御亡灵上的,三个为他们的商人提供保护,两个确保各地行省的治安,只有一个是与我们阿葛赅直接对抗。这样说,你还觉得他们是因为人多才取胜的吗?”

坦丝娇的贴身护卫拉克夏迟疑了。

“而且人多就是件好事吗?”坦丝娇又说:“我们阿葛赅的一户人家,一对夫妻带一个老人,加上三四个孩子,需要五匹马、十头牛和二十头羊才能衣食无忧地生存下去。这样一个畜群,至少需要纵横二古里的牧地才能养活。在帝国中心地带,这么大的地方足足要容下二十至三十户这样的家庭。这等于我们阿葛赅的两百个牧人,各自带着他们的畜群,挤到那么一小块地方,还得一辈子生活在那里。你能想象这幅情景吗?”

拉克夏和另一个护卫同时猛摇头。帝国的人都是兔子吗?噩梦,简直是噩梦啊!

“卡尼卡萨,你怎么看?”坦丝娇问一旁的老年勇士。

卡尼卡萨冲拉克夏点了下头。

“起初,我和拉克夏的想法类似。不过在帝国生活的这二十多年,我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焰龙帝国令人恐惧的不是其军队数量,也不是他们所拥有的魔法、巨龙,而是对整个国家几十万民众的统御能力。以皇帝为首,统治阶层为民众安居乐业创造条件;而民众则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源源不断地向帝国的军队提供人力、武器、各类物资。我们可以在战场上打败帝国的军队,劫掠帕加的财物,却根本无法触及帝国存在的核心。就算我们可以消灭帕加的所有帝国驻军,只要帕加对帝国还有意义,第二年,他们就会派另一支人数相同的部队把帕加再夺回去。”

拉克夏气愤地说:“照你的说法,我们永远都不能夺我祖先的土地了?难怪你那么爽气地答应要和我们回阿葛赅呢。”

卡尼卡萨一时气塞。他心想:‘怎么着?把我当缩头乌龟,一见鹰的影子就逃跑的鼹鼠了?别欺人太甚。再说,我也不是因为高兴,就答应和你们走的。还不是形势所迫。’

坦丝娇连忙安抚自己的手下和卡尼卡萨。

“我们当然要回来,但必须是我们做好完全的准备之后。这就需要从根本上改变我们自己,让阿葛赅成为像帝国一样的紧密团体。帝国可以没有皇帝,他们的六摄政就能维持国家的运行。我们呢?我父亲穆斯达巴(musdaba)刚去世,尸骨未寒,我的两个兄长就开始闹分裂,互相对峙。努尔五世把他的儿子女儿们当狮子来养,让他们互相对立又相互协作。孰高孰低,已然明了。拉克夏,你刚才说图拉克王子油嘴滑舌的,不像是个有用的人。可是,假设你处于他的位置上,你能像他那样平心静气地与敌人的交流,获取情报吗?”

“您的意思?,他那都是装出来的?”拉克夏倒吸了口冷气。

坦丝娇无奈地说:“多少真的,多少假的,我也没看出来。不过他倒真得套了我不少话去。如果他是最年轻也最不被努尔五世看重的,那他的两个哥哥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与这样的人敌对,你们不该觉得胆战心惊吗?”

“这个”,拉克夏还有些不信。

“卡尼卡萨,他碰过你女儿了吗?”坦丝娇突然发问。卡尼卡萨本来也在琢磨坦丝娇的话,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哦!我逼问过克睿莎,她不承认。我本来还不信,找了族里的接生婆查她的身体,最后验证她的确还是个处女。传那样的消息,的确有些冤枉图拉克王子。”

“再想想!”坦丝娇提醒道:“如果他不是为了你女儿,又是为何与她交往了那么长时间?他会不会原本就是被皇帝派来,了解当地的民情,以及你们这些归顺者的动态的?”

卡尼卡萨一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

“那皇帝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现在正像猫捉老鼠般耍弄我们?”

拉克夏和另一个护卫也急了。“阿姆巴(amuba),你的安全最重要。为防万一,我们还是即刻就走为好。”

“别慌。”坦丝娇微微笑道:“之前一次和刚才的谈话里,图拉克王子也泄露了不少他自己的情况给我。首先,他的确喜欢漂亮女人,这是他这年纪的年轻人的通病。皇帝应该早有耳闻,所以这次才有些见怪不怪了罢。如今想来,幸亏我们找了这方面的理由,才算暂时瞒过了努尔五世。卡尼卡萨,委屈你和你女儿了。”

卡尼卡萨连忙说:“只要能不惊动皇帝,我们那点委屈不算什么。”

坦丝娇对此表示赞许。“其次呢!图拉克王子虽然精明,但毕竟年少缺乏经验。他这次来加尔德兹,似乎没安排什么后路。意料之外地被我们扣住,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他父亲的援救了。”

护卫拉克夏开窍了。

“但努尔五世却真得因为是他儿子因为玩女人误了事,所以才显得有些冷淡。图拉克知道他父亲只派了个二级事务官,立马就急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阿姆巴(amuba),您的计谋起效了!”

卡尼卡萨也释然道:“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时间差。我立刻抓紧安排,争取一周内就动身。”

坦丝娇终于满意了。她并非有意看高努尔五世和他那一家子。只是图拉克的表现的确超群,令她不得不小心对待。而且能逼着卡尼卡萨尽快起程,也不失是件好事。

图拉克如果知道坦丝娇这么评价他,或许会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可惜,他还是一无所知。

坦丝娇走后,他呆呆地躺在床上冥思苦想。父亲是指望不上了,母亲恐怕现在还在担心他会带个帕加的儿媳妇回去吧。没有人会猜到他落在坦丝娇这个阿姆巴(amuba)的手里了。难道真得要到阿葛赅的草原上去过后半辈子?草原女子偶尔尝试一下也就算了,一辈子只能和强壮彪悍的女人打交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凭他的体格身材,虽然还算健康,在那里多半吃不开吧。

帐篷的门帘一撩,阿布进来了。卡尼卡萨派的看守将脑袋伸进来看了一眼,见一切正常便缩了回去。不过图拉克知道他们必定还在外面,寸步不离。

阿布替他带了一些本地少见的樱桃,以及一瓶暗红色的葡萄酒。

图拉克突然灵机一动,由床上跳了下来。他先打开酒瓶,喝了一口,立刻吐到了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阿布拿了他的钱却买来劣酒。潜台词里,还隐晦地指责阿布私下吞没他这个主人的钱。

阿布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被冤枉,又联想到现在的处境,眼泪不禁在眼眶盘旋起来。

图拉克放开酒瓶,拿起一颗樱桃吃了一口,立刻又大叫起来。“有虫。这样的你也敢拿进来,简直是活腻了。”他把整筐樱桃推落地上,甩手扇了阿布一个耳光。

阿布当即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门外的看守探进半个身子来,只发现一位帝国王子在耍脾气,拿仆人出气。卡尼卡萨吩咐过,除非帐篷里的人想要逃出去,否则一切随意。因此看守瞧了一眼便退了出去,再不理睬屋内的事情。

图拉克见看守不关心了,在阿布身边蹲了下来,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继续哭,不要停。”

阿布愣了一愣,立刻机灵地装作哽咽了几下,又哭了起来。

图拉克小声道:“等会儿,我会命令你把樱桃拿出去丢了,把酒拿出去倒了。你一定要照实去做,千万别自己吃喝了。”

阿布哭着点了点头。

图拉克摘下自己的项链,用力掰开项链的坠子,拿出里面一颗暗褐色小石子。“你把这石子混在樱桃里,一起丢到地上,然后拿酒瓶里的酒浇它。被碱性或酸性的液体浸透后,石子会破裂,并释放出一个求救信号。”

阿布伸手拿过,紧握在手心,连连点头。

图拉克站起身。他也不知道这份礼物还有没有效。不过事到如今,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懒鬼,瞧你干的好事。”图拉克咒骂道:“我罚你把这些烂的长虫的水果丢出去,把这瓶洗脚水酿的酒也给我倒了。免得我看到它们就心烦。”

阿布又是大哭。慢慢地,慢慢地,他的哭声轻了下来。他哽咽着,由地上一颗一颗拣起樱桃,放到原来的箩筐里,最后拿起筐和酒瓶,向外走去。图拉克看着阿布把那块小石子放到了箩筐,总算稍有些安心。

刚走出帐篷没走几步,阿布就被拦住了。虽则里面的戏演得真切,没遭到怀疑,不过这些看守的职责还在。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牧民一把揪住阿布的领子。

“小家伙,被你们的混蛋王子打骂了?”

阿布尤是眼含泪花,双脚吊在空中,艰辛地点了点头。旁边另一个较为白净的守卫笑嘻嘻地在阿布手里紧握着的箩筐里翻找。“你叫阿布,是吧?刚才的情况我们都听见了。别放心里去!你们的王子殿下今天和我们一位高贵的女士谈了会儿话,估计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心情不好。”那颗石子仅小拇指尖大小,又灰灰褐褐的,好不起眼,守卫虽然看见了,也只以为是阿布由地上捡起樱桃的时候无意带进来的。

“这么好的樱桃,唉,可惜了!”白面的守卫说。

络腮胡子的守卫哼了一声,把阿布放下地。他有点不放心,又抢过阿布的小箩筐用力上下翻动,还是没任何发现。“你们这些帝国的人像狗一样没有自尊。如果有人像混蛋王子那样对待我,我早就拔刀子把他捅了。”他重重地推了阿布的背一把,说:“走吧!”

阿布刚转身,白面的守卫突然叫道:“等等。”阿布的心一紧,以为自己暴露了。没想到那守卫仅是从他手里夺了酒瓶,打开口闻了闻。他的脸上绽起欢喜的表情,就着酒瓶喝了一口。“好酒啊!白白倒掉太可惜了。”说着,他又喝了两口。

阿布带着哭腔道:“主人命令我把酒倒了的,如果被他知道是让你们喝了,他又不知道怎么责打我了。”

络腮胡子的守卫伸手要过酒瓶,也喝了一大口。“怕什么怕,过几天我们就要回故乡了,带着你和混蛋王子一起走。到时候,看他还能神气多久!”

阿布见两人把酒喝得差不多了,焦急地说:“给我留一点也好,我也算交差了。”他不说也罢,一说出来,络腮胡子的守卫越发不高兴了,扬着脖把剩下的酒都倒进肚子里。“还给你!你把这瓶子在地上敲碎,弄点声响出来,混蛋王子也就相信了。”

阿布苦着脸,拿着空空的酒瓶。他刚想到要去其他地方再找瓶酒代替,白面的守卫指了指二、三十步开外的一条排水沟。“别走远了,就倒那里罢!”

阿布越发苦恼。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水沟边,就被叫住了。没办法!总不能让守卫看出破绽来吧。他把箩筐里的破损的樱桃倒在沟边,那颗石子滚动了几下,停在他的脚下。

守卫死死地盯着呢!手里的酒瓶又是空空如野。怎么办?

阿布灵机一动,装作发怒的样子,把酒瓶远远地抛了出去。瓶子顺着抛物线,重重地撞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络腮胡子的守卫嘀咕道:“这小子,还算有些脾性嘛!”

阿布随后用脚重重地踩踏地上的樱桃,末了,解开裤带,在烂酱一般的残渣中拉了一泡尿。他心想:‘樱桃的果汁,加上我的尿,应该满足王子殿下说明的使用条件了罢?”

两个守卫击掌以示鼓励。

阿布回过头,露出雨后彩虹般的笑容。因为他看到那颗石子在混合液体的作用下渐渐溶解,化成一丝淡淡的烟气,随着风瞬间飘散了。

7月(瓜月)12日,卡尼卡萨和他的族人终于起行了。

前一天,卡尼卡萨向帝国谈判代表,二级事务官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拍胸脯保证,不再要求图拉克?尼森哈顿王子殿下娶克睿莎为妻了,当妃子也没问题;彩礼方面,则必须由一万金币增加到两万五千。“当父亲的,怎么也要为自己女儿的将来做些打算。万一王子殿下像皇帝陛下那样,再讨好几个老婆,不喜欢克睿莎了,那她可就要靠这笔钱过日子了。我的余日不多,这么点考虑不算为过罢!”卡尼卡萨情真意切地说。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深受感动,亦是信誓旦旦地答应说服皇帝陛下接受这个‘合理要求’。其实维查耶娜??卡加利(vijayanakarjali)早就私下给他送了消息——只要是钱能解决的,多少都不成问题。二级事务官心里有底。

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连夜赶了回去,向他的上司汇报喜讯。第二天,卡尼卡萨一声令下,数百号人浩浩荡荡地向东迤逦而行,把空空的营帐留给上了当的帝国官员们。

图拉克被人挟持着坐上一匹马,马缰绳则掌握在前面的一个骑手手里。他的左、右各有一名守卫,后面则是另两个骑手。看来终还是没赶得及!他有些死心了,目光四下环顾。因为闷热,左边的一辆马车拉起了帆布。图拉克一眼就瞅见同样被夹在四个老妇人中间的克睿莎。他用眼神向她打招呼,顺便做出一幅可笑的无奈表情。克睿莎忍了一会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几个老妇如临大敌,连忙用身体遮住了克睿莎。

带着面纱的坦丝娇骑着一匹高头骏马,由后面矫健地赶了上来。一拉马缰,她放慢了速度,与图拉克并排而行。

“王子殿下,你的心情不错嘛。”

“嗯。”图拉克决定不让坦丝娇的旅程平安度过。“我的朋友快来接我回去了,我能不高兴吗?”

坦丝娇笑道:“据我所知,离这里最近的帝**队至少也在三百古里开外。就算我们原地休息,要赶上我们步行的话,要三、四个时辰;快马加鞭也需要两个时辰。何况我们正在以每个时辰一百古里的速度向远离帝国的方向移动呢。你的朋友即使现在知道了,要赶上我们也很难了。”

“说不定他正紧紧尾随在你们后面呢!”

“你就别瞎编了。”坦丝娇一眼就看穿了图拉克的虚张声势。“卡尼卡萨的后队离我们一百多古里。他们刚刚派人通知我们,后方一切正常。”

图拉克咕哝了一句。“是吗?”

坦丝娇瞧着死硬着嘴的图拉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惹得一旁骑手的目光不断向她身上滑。他们并不知道坦丝娇的真正身份,只知道她是首领卡尼卡萨非常敬重的一个人。

明媚的阳光照射队伍的上方,图拉克的心里却是乌云密布。似乎受他的心情影响,远处一片乌云慢慢地酝酿形成,向这群人逼近过来。

卡尼卡萨也赶了上来,对坦丝娇说:“这怪天气,好像要变天。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先避避雨?”

坦丝娇摇了摇头。图拉克的话多少对她还是起了些作用。“继续赶路罢!再过两天,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卡尼卡萨默然。他拨转马首,向后方疾驰去。这是阿葛赅的老传统——撤退时候,首领和最强有力的战士都会替自己的族人断后。

人群又向前走了五、六十里。乌云不断变大,最后遮蔽了一半的日盘。

“什么鬼东西?”一个眼尖的骑手惊呼道。

坦丝娇用手搭在额上,向天空望去。原来那朵云的外形竟然是固定的,完全不似普通云雾那么变幻莫测。队伍中的孩子们欢喜地叫道:“是城堡,还带着尖尖的高塔呢。”笑话!砖石砌成的城堡,怎么可能飞在天上。坦丝娇的理智不断向她说明这个道理,可她的本能却频频发出警告。

护卫拉克夏骑着马,一脸沉重地跑了过来。他在马上躬了下身,说:“阿姆巴(amuba),恐怕有些蹊跷。俗话说,草原上多得是贪勇的孤狼,天上却没有能够投射闪电的离群云朵。您还曾亲自用这谚语告诫我们要团结一致的。可今天这朵云偏偏就是孤单一片。我观察了好久,它一直保持着现在的高度,远远低于附近任何一座山峰。这完全没道理。”

坦丝娇亦是疑惑满肚。不过口头上,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安慰说:“别胡乱推测,自乱了阵脚。或许是鸟群也未可知呢!”拉克夏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却紧随在坦丝娇身后,不肯再离开。坦丝娇知道这个忠实的随从是在担心她的安危,也就没再说什么。

那片城堡状的‘乌云’渐渐飘到队伍的右侧。整个上午,它都在前方五十多古里缓缓前行,与由加尔德兹迁移的族群保持不即不离的距离。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个异像,骚动变得越来越难以抑制。

卡尼卡萨听到了消息,再次赶了过来。坦丝娇满脸严肃地问他,后方是否也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卡尼卡萨摇了摇手,坦丝娇喃喃道:“那么,就是这片云显得古怪了。”她随即夹了下马腹,向前疾驶而去。拉克夏连甩马鞭,几乎在同一时刻冲了出去。卡尼卡萨用几个简单的语句命令队伍减慢速度,并严密保护老幼妇孺。随后,他也带着三、四个骑士,向坦丝娇离开的方向赶去。

阿葛赅的骏马奔跑速度极快,仅十几分钟就靠近了那片‘乌云’。不过还没到‘云’的正下方,卡尼卡萨和他的族人便都看呆了——天上飘浮着的,竟果真是整一座城堡。

城堡的基座是砖石结构,深深夯入土中。因为年代久远,树根将石块与泥土纠结到一起,形成一个坚固的整体。而这个长宽各五、六十米的巨大底座,仿佛被传说中的巨人用粗壮的树干所做的撬棒由土里挖了出来,外形不规则的深褐色石头忿怒地呲伢着嶙峋的牙齿。另一股无形力量,将这座重逾百吨的城堡吊在空中。由底下看去,城堡具有厚实的城墙和具有防御作用的堞墙,甚至还有一座再没什么作用的吊桥拱门。三座纤细却笔直的塔楼高高耸起在城墙之上,各自负责一个方向上的防御。与斑驳的古老城墙相比,明显可以看出这些塔楼,或者至少上面的大部分,都是刚刚建设完成的。塔尖上——飞舞着帝国吐焰巨龙的旗帜。

坦丝娇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平缓山丘上。她已经下了马,聚精会神地向上看着。拉克夏紧握着弯刀,警惕地守在她身旁。

卡尼卡萨也骑着马调头跑上山丘。“是皇帝的徽章。”他边下马,边解释说。

“我知道。”坦丝娇嗔怪地回答。不过她的语气随后变得和缓了。现在招惹卡尼卡萨可不是个好主意。“它停下来了。上面的人似乎注意到我们靠近。”拉克夏的脸抽了一下,问卡尼卡萨:“是帝国的秘密武器吗?”卡尼卡萨恼火的回答:“我怎么知道?”

坦丝娇阻止两个暴躁的男人。“希望这座飞行城堡只是无意中撞上了我们。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把图拉克王子殿下带过来吧!我们可以拿他当人质。”

还没等卡尼卡萨回应,拉克夏便上马向回跑去。卡尼卡萨知道因为这场意外,护卫对他以及他的手下都起了疑心,决定把最后的王牌抓在自己手里。还未等他抱怨,坦丝娇凑近卡尼卡萨,低声道:“最好把你的人都聚集过来。我不知道这城堡的武器系统如何。不过既然是帝国的法师们造的,想必威力一定惊人。我们离王子殿下越近,他们就越是投鼠忌器,不敢把我们当武器的试验品。”卡尼卡萨看了坦丝娇一眼,满是感激的表情。他知道坦丝娇还是把他当自己人。

卡尼卡萨点点头,召来一个手下发出命令。那牧人还未走远,一阵低沉的嗡嗡便在坦丝娇和卡尼卡萨身边的空气中响起。光线似乎变得稠密,不断地折叠聚合,渐渐形成一个人形的影子。影子伸展开手脚,面容也变得清晰起来。

“我要找你们中的帝国之人,把他带过来。”影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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