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船长(1 / 1)

帝国余辉 陈旧的翅膀 558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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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丽娅大声嘲笑图拉克的无能。她威胁着要把摩缇葵拉做成体型巨大而怪异的碎骨骷髅,要把利亚和安妮塔转化成吸血鬼的宠姬,要把其他人扒皮削肉赐给巫妖当作血傀儡的原料。图拉克的脑子充斥着刺耳的尖笑声,令他几乎无法维持连续的思考。他的理智告诉他亡灵祭司绝不可能出现在海上,但他的视觉、听觉、嗅觉,甚至空气在肌肤上造成的冰冷触感,都在警告威胁的到来。

擅长射击的埃林最后一个走出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击发蓄势已久的短弩。钢矢笔直穿透迪丽娅的身躯,丝毫不受阻拦地钉到了神殿的柱子上,发出‘笃’的一下声音。这位前巡林官顿时傻了眼,手上连装填弹药的力气都没有了,抱着脑袋就要向外跑。却在地上绊了一跤,异常狼狈地摔了个嘴啃地。爬起身,他苦着脸噗噗地吐泥。

泥?图拉克猛拉住埃林的后衣襟。“你看到些什么?”他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丝别样的光芒。

埃林惨叫道:“野猪,好大一只野猪。别拉着我,它快要追上我了。”刚说完,他的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图拉克放开埃林,转过头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神殿、祭坛和令人恐惧的亡灵祭司。对峙了一会儿,他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迪丽娅越发激烈地发出诅咒。她的双眼闪着寒光,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召来成百上千的食尸鬼,将图拉克不大的身躯撕扯成一片片碎肉。

“要来就来吧!”图拉克耸了耸肩。他又踏了一步。

迪丽娅的手中出现一把祭司用的匕首,锋利的刀尖冒着热气的鲜血缓缓滴下。

“这也太假了罢。你从哪里找来的那个祭品?”

祭坛上突兀地出现的女性牺牲者,面容有点像是维尼尔斯玛茹,也有点像是克睿莎。然而她的体态特征,则更贴近较为成熟的安妮塔或是杰萝娜。这样的绮梦,图拉克早就习以为常了。

站在迪丽娅的面前,图拉克有些兴奋地看着亡灵祭司气得扭曲了的面孔。他探出手去,毅然伸向紧勒的衣袍下挺立的胸部。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亡灵祭司,像是水泡般倏地消失了。宽阔而华丽的神殿,也在瞬间轰然瓦解。掉落到地面的残骸如雪花般消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利亚和安妮塔的身子一颤,几乎同时惊醒。她们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注视着站在船舱中央的图拉克。

图拉克微笑着问利亚:“你又看到了什么?”

“我做了个梦。”利亚犹疑地说。“我梦到那只追杀过我们的蝎尾狮。不过这次不是‘幻弧’救了我,而是.......。”她刚才所见的,是全身银甲的图拉克骑着骏马,用长矛戳穿了蝎尾狮的喉咙。但要让她承认在一瞬间把图拉克当成自己一向视为梦中情人的‘纯银骑士’克拉夫(clalve)而敬仰,却是委实说不出口的一件事。

图拉克询问的目光转向安妮塔。

安妮塔目光迷离地回答;“我仿佛是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第一次独自穿越帕斯米尔沙漠的时候。一只巨大的沙怪袭击了整支商队,只因为吃饱了骆驼和人的血肉而放过簌簌发抖的幸存者。只是这一次,它变的垂涎三尺了......。”她甩了甩头,似乎是想甩去脑海中残留的恐惧。“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假的。不过,王子殿下,你是怎么发现的?”

“真是非常侥幸!”图拉克舒了口气。“我不知道对我们施了法术的是谁,但他无疑选择了我们所经历过的最危险的场景。利亚和我都是去年的事,而你和埃林则是很久以前的。相形之下,我在西丝娅的神殿遭遇亡灵祭司与现在间隔时间更短,印象也更清晰。所以一开始我就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埃林,你被投射的影像是你幼年时候的罢?”

不声不响地早就站起身的巡林官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

图拉克安慰道:“也幸亏如此。你本能地记起当时的反应——射失,逃走,面朝下摔了一跤。我首先想到地板很平坦,没有能绊倒你的东西。其次,船上怎么可能有泥,塞了你一嘴呢?这位不怀好意的船主显然做得太逼真了,以至于让我无意中找到了破绽。看穿了这一点,其它的就没什么值得我自夸了。”

“即便如此,你的表现也足以证明你的逻辑能力和意志坚定性,某种程度上超过我们几个的。”安妮塔难得地夸奖道。“估计其他几路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希望他们能尽快摆脱出来罢。”她忽然想起摩缇葵拉迄今为止一句话都没说。

注意到安妮塔关切的目光,摩缇葵拉笑了笑。“我没事。”

图拉克道:“你的状态特别奇怪,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似乎......仅仅是有些诧异。我本以为你会是最先清醒过来的一个呢?”

“没什么,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

安妮塔不放心,又多问了几句。摩缇葵拉只说:“鬼船之主挑了我最不愿意回忆的东西。”然后就再不愿意多说。

此时,远处传来呼唤‘帕萨’和‘多尔夫’名字的叫声。看来其他的成员也都撞见了什么东西。利亚问图拉克:“我们应该按照原计划去帮助他们吗?”

图拉克无法决定。安妮塔代他回答道:“先别去管他们,我们几个去了也帮不上多少忙。由声音判断,我们是走得最远的一队了。与其折返回去,路上还有可能中了亡灵的另一组陷阱,不如再往前走一点,看看耍了我们一把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说着,她领头向里走去。

不管刚才看到的幻象是什么,图拉克他们所经过的其实不过是走道尽头的一个稍大的门廊。继续向前是一扇乌木的拱门,上面有点乏味地雕饰着枯骨和骷髅的图案。几个人不受阻拦地通过拱门,进入鬼船宽阔的后舱。

黑色的蜡烛燃烧着淡紫色的火焰,将室内映照得影影绰绰的。与船内其他地方的装饰不同,这里显得优雅而舒适,完全一幅休憩享乐的风格。然而就之前遇到的险境而言,尤其令人无法相信。图拉克和安妮塔他们总怀疑着黑暗中会冒出些什么恐怖的东西,把这些人吓得连心脏都会从喉咙口跳出来似的。

“就这样了?”末了,安妮塔有些沮丧的说。

什么都没发生。里面连一具骷髅都没有,只有夸张的雕塑、怪异的家具,以及淡淡的薰香味道。而且出人意料地干净,与帝国用来形容亡灵族的任何腐臭、糜烂的字眼毫无关系。最中央的地板上立了一个大理石的托架,上面放了一只外形厚重的木箱。

图拉克尚未决定是否要打开那个箱子,安妮塔已是不耐烦地走了过去。当然,她没有直接用手拉起箱盖,而是向摩缇葵拉借了把匕首,先轻轻挑了一下。箱子没有上锁,被挑起后再次落下时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安妮塔索性壮着胆子用力撬起,随即迅速向后跳出两、三米。她小心翼翼探头向箱子里看去,同时做好了随时后撤的准备。

箱子有一团暗红色的东西,还以稳定的频率有力地跳动着。安妮塔手里的匕首‘铛’地掉在了地上,双手紧掩住嘴巴才止住呕吐的反应——那团肉呼呼的竟然是一颗心脏,被活生生挖出胸腔后依旧保持机械的运动。

“这算什么!威胁吗?”利亚铁青着脸问。“意思是我们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随着心脏的搏动,一个干涩的声音回答道:“如果这样都能吓倒你们,之前我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五个人谁都没有找到发声源,就仿佛那个声音来自船舱的每个角落似的。

“别找了,我就在箱子里。”

图拉克畏缩着走近箱子,对里面的心脏说:“你就是鬼船的船长?”

“鬼船?你们给这艘航海与炼金术相结合的杰作起了这么个名字?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安妮塔找回落在地上的匕首,警惕地看着箱子里的心脏。“你是谁?”

“我的名字无关紧要,反正你们马上就要消灭我了。简单地说,我曾经是个航海家,却在远航归来后被我的妻子转变为吸血鬼。我们又一起吵吵闹闹地过了几百年,直到她和她的新情人挖出了我的心脏,焚化了我的身体。”

“很悲惨的经历。”摩缇葵拉提着剑,剑尖直指怪异的心。

那个声音冷冷道:“再悲惨也没有你的童年那么悲惨。刚才使用‘暗夜诅咒’的时候,你的恐惧传递给我了,而我则将它们无限扩大,投射到你的脑海里。在此过程中,我获得了你的部分记忆,最恶劣的那部分。”

“你想尽快解脱,是吗?”摩缇葵拉厉喝道。她的短剑刺破心脏外部坚实的肌肉。血液,暗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

图拉克连忙阻止摩缇葵拉。“我还有些事想问它。”

摩缇葵拉的剑向后缩了一寸,却始终保持着能将其一下子刺穿的姿势。

鬼船控制者咳嗽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伤口的疼痛。“呵呵.....我都快忘了,人类的**和精神是何等地脆弱。”

图拉克打断它的唠叨。“你能解除通道里的魔法陷阱,让我的同伴进来吗?”

“当然。”这颗心叹了口气。它吹了下口哨,十几个人几乎瞬间冲了进来,脸上依旧带着惊讶、恐慌、胆怯、犹豫的神情。

帕萨船长愕然道:“阁下,这是怎么回事。”他询问的是安妮塔。

安妮塔耸了耸肩。“我们逮到鬼船的主人了。”

刚进来的一群人睁大了眼睛看着箱子和里面的心脏,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图拉克吁了口气。“接下来,告诉我你在法卡勒斯海的任务。”

“你都已经猜到了啊!我被亡灵祭司派来袭击商西瑟利亚延岸,尽最大的可能收集溺毙的尸体。只要能带着满舱的收获回去,他们就会替我补充血液的能量,延续我不生不死的生命。如果我的前妻心情好的话(抱歉,我用了这样一个人类化的称呼),她还会用她那双细嫩的小手抚摸我,给我带来久违的激情。”

“够了!我听够了。”安妮塔实在无法想象那是种什么感受。她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对从属于比拉莫家族的船员而言,安妮塔的命令无疑与皇帝的赦令有着相同的分量。有几个水手闻声而动,拿着武器就打算把吸血鬼的心脏切成肉丁。因为鬼船,已经有不下几十名船员因为炮击和之后的登船作战而牺牲,这样一个行动无疑是深得人心的。

图拉克却意外地阻止了水手们的冲动。他对安妮塔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偌大的一艘船上,竟然只有这么一个亡灵,而且还是缺乏自卫能力的。”

他这一问,众人都不禁思索起来。难道这号称吸血鬼心脏的鬼船之主其实仅仅是个幌子?难道能够到现在这地步其实只是个阴险的玩笑?

“刚才第一个冲破我的法术的也是你罢?有趣的家伙。”鬼船上的吸血鬼喃喃道。“算是奖赏你罢!”它略提高了声调。“我因为痴情而丢了身躯后,西丝娅的祭司们给了我一个机会。她们说,可以把我装到一艘......你们怎么称呼的?哦,鬼船上。船体成为我的躯体,船帆成了我的双腿。我还可以调度船上的所有仆役。噩兆藤蔓为我搜寻海底的奇珍异宝,泥形怪则为我清洗身体。只要我能为祭司们带回足够的‘原料’,她们就帮我延续生命,甚至答应说服我昔日的爱人回心转意。当然,当时的我很年轻,所以就像你们看到的,我成了这幅模样。”

“年轻?”安妮塔冷笑道:“那是多少时间以前的事了?两百年,还是三百年?”

“呵呵。”鬼船的笑声略带苦涩。“五百年前罢,记不清了。只记得成为吸血鬼也不过区区一百年。我是第一批所谓‘收尸人’的亡灵族与炼金术相结合的试验体。可惜数量上比血骷髅少许多了!唉,毕竟愿意到海上来的亡灵实在太罕见了。我参加过西瑟利亚的第一次‘初涌’,和你们帝国的海军战斗过不下上百次。随着时间的流逝,能遇到的同伴越来越少。近一百年来,只有我一个孤单地游荡在北方的水域。”

“别讨可怜了!给我个不让你魂飞湮灭的理由。”安妮塔严厉地说。

“你可比我之前那些船员没耐心得多了。它们足足花了三百年,才厌倦了我的唠叨,厌倦了我老是在幻梦中描绘我的爱人。她的肌肤,她的芊芊玉足,她娇小的脸庞和一触既红的面孔,她那双时而柔弱时而大胆的小手,她那如鲜血般艳红的双唇......”

“你对她不再存有幻想了,对吗?”图拉克问。

“是的。这次出航前,祭司们告诉我她的前一任情人,或者说主人,在与人类的战斗中很没面子地被杀死了。她现在归属于一个强大无比的巫妖,再不必逢迎这些低等级的祭司和辅祭,再不必每年一次地对我虚与委蛇了。我甚至怀疑就是她杀死了她的吸血鬼情人,给我和我的家庭带来灭顶之灾的那个家伙,然后伪装成被人类杀死的样子。她又一次成功地玩弄了爱她、信任她的人,就像曾经对我做过的那样。这次......,她彻底摆脱掉了我。”

这吸血鬼显然很长时间没与人说话了,所以说了那么冗长的一段过去。不过,它终于说道问题的关键。

“你们竟可以杀死我,再一次,或者应该算是第三次。然而成为鬼船的统治者既是西丝娅的奖赏,也是她的黑色诅咒。一旦我被消灭,这艘船就会立刻土崩瓦解。除非......,有另一颗心脏能代替我的位置。你们哪一位愿意牺牲一下?我可以将必要的仪式说给你们听。”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哦,另外忘了说一点。”吸血鬼的心略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那个代替了我的人或许短时间内还能保持自己的心智。然而亡灵之神最终将获取他的灵魂。想想看!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即便帝国或者其他某个政府愿意出资整修保养船体,但你所有的同伴都死去了,所有的血亲都已不再相认,只有自己一个孤独地漂泊在海上。除了亡灵,再没有其他人会接纳你。成为西丝娅的奴仆,不过是早晚的事。”

安妮塔怒道:“别以为这样我们就会饶过你。”

“我很担心你会这么做呢!”吸血鬼大笑着说:“我现在就掌握在你们的手里,所以你们提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的。是不是需要我帮忙收拢那些落水的船员,然后将你们送到最近的人类港口?”

安妮塔一时没了声音。

图拉克道:“你会这么做吗?”

鬼船上的吸血鬼叹了口气。“你又猜对了。不会的,这是我摆脱悲惨命运的最后一个机会了!我宁愿与你们同归于尽,也不愿再回到只意味着屈辱和悲哀的阿蔢达尼亚。而且,即使我把你们带到港口,你们也无法确保我的安全。帝国的魔法师会一点一点地将我肢解,而我的心,最终只会成为法师行会泡在防腐剂里的标本。”

图拉克沉吟道:“所以,要么找个人代替你,要么一起死在这里。”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连遇到的敌人都这么稀奇古怪的。莫非是他一直对神袛和信仰报着三心二意的态度所种下的恶果?

沉默了半晌,摩缇葵拉说:“让我来吧。我是安妮塔的保镖,确保她的平安是我最终的职责——即使这意味着要付出我的生命作为代价。”

利亚对这位战友情谊颇深,她立刻反对道:“亡灵说的话,十句里面九句是假的。说不定它出的主意一点用都没有,只是想骗我们上当呢?”

图拉克低声道:“现在这局面,我觉得它没必要说谎。”

“或许你更希望与我一块儿死?”吸血鬼冷嘲热讽地说:“我已经造成了太多的死亡,再加上十几条性命也不算什么。除非.....,你是爱之深、怨之深,想拖着你的爱人一起赴死。那样,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呢!”

利亚才想起鬼船之主之前曾偷偷探索过她的记忆。否则它也不可能编造出如此逼真的噩梦了。利亚心中的人,当然就是在场的某位男士了。自知生不能同寝(除非她愿意与其他女性分享图拉克),死而同穴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用这艘巨大而奢华的鬼船作为墓穴,无疑配得上他的身份了。

安妮塔拉了拉利亚的衣襟。“别胡思乱想的。”利亚这才缓过神来。吸血鬼就是吸血鬼,即使是不情愿地当上,还只剩下一颗心脏了,依旧能通过言语诱使他人犯错。

安妮塔也相信吸血鬼说得是真的。她走到帕萨船长身边,低声道:“还有一百多号人泡在海水里呢!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就越不利。询问一下你的手下,看看是不是有人愿意做出牺牲的。至于身后的事,只要能提出的条件,以我的名义一定加以满足。无论是金钱的补偿,还是照顾他的家里人。”

帕萨摇了摇头。“不必问了!问哪个都是无条件地同意。我们的命都是卖给比拉莫家的,还在乎是什么时候吗?”

“那你觉得谁比较合适?”安妮塔有些愧疚地问。

帕萨给了安妮塔一个怪异的笑容。“还有谁?就是我了。”

安妮塔断然道:“不行。留着你,我还有用。”

帕萨皱了皱眉。他转过头对他的手下说:“你们去附近搜索一下,看看是不是像这个吸血鬼说的,船上就没有其他的亡灵了。”

那些水手都没听清帕萨和安妮塔的谈话,但也能猜到是在商议如何分派这个必死无生的任务。抱着对两人的信任,他们驯服地听命而去。图拉克也凑了过来。他让多尔夫带着其他护卫去帮那些水手。毕竟相处日短,多尔夫他们反而犹疑着没有移动。利亚因为刚才的动摇而有些不安,自觉现在无法面对图拉克。因此她亲自率领多尔夫他们离开了船舱。一时间,舱里面只剩下图拉克、安妮塔、帕萨和摩缇葵拉。

帕萨问图拉克:“王子殿下,你觉得有多大把握可以相信这个死物。”

“太精彩了。一个鄙视亡灵的海员,最后却成了游离于亡灵族之外的亡灵。很讽刺的事,对吗?”那个唠叨的吸血鬼嘲笑道。

图拉克诚恳地说:“不需要用冷嘲热讽提醒我们。我知道这是你已经经历过悲哀。”

鬼船之主似乎被图拉克说中了,暂时停止了话语。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安妮塔恼怒地叫道。

帕萨在这位傲慢的船主面前显得异常冷静。“刚才你对我说的话,语气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呢!”

安妮塔愕然闭上了嘴。

“没错。你在我的前一位主人那里买下我的时候,也说过‘留着他,我还有用’。当时我已经是第四次逃跑后被抓回来了,那头肥猪气得要砍了我的两条腿。是你花了足够买十个健壮划桨手的钱救下了我。现在,该是我回报你的时候了。”

图拉克这才知道帕萨船长和安妮塔之间还有这个一段故事。二十年前的安妮塔,应该只有十七、八岁罢。

“什么回报不回报的。”安妮塔的语气异乎寻常地柔和。“你从普通水手晋升为水手长,又被提升为大副,最后是船长。在此期间,你替我和我的家族出生入死过多少回?要说回报,我该倒找你多少?我留着你,可不是用来看你犯傻的。”

“我或者我的水手做出牺牲,这有什么大的区别吗?失去他们中任何一个,无异于我自己的一部份死去。而且我没有父母需要赡养,没有妻儿需要照顾,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安妮塔的情绪立刻又变得激动起来。“所以我说你是在犯傻。就是因为你还没享受过家庭的天伦之乐,所以我才让你找个其他人代替的。”

帕萨耐心地说服道:“别说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你听吸血鬼的心脏说了,我的意识还活着,与这艘船融合到了一起。想想看,几乎一辈子都生活在海上,现在有一个机会像船一样思考,像船一样在海面上航行,像船一样坚毅地抵抗狂风暴雨的袭击。这怎么会是悲伤的事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摩缇葵拉表示赞同。“雇佣军死于刀剑之下,海员葬于大海之上,快哉,快哉。”

安妮塔横了摩缇葵拉一眼。不过摩缇葵拉可不是图拉克,能够威慑得了的。反正帕萨不上的,下一个就是她摩缇葵拉主要要求替补了。

图拉克也动心了。“对大海的了解,帕萨无疑比我们哪一个都强。如果是他掌握这艘船的控制权的话,应该能发挥它最大的潜力。”

安妮塔的怒火顿时转移到图拉克的头上。“你们这帮王公贵族,就只想着要别人为你们做出牺牲。难道你就一点没考虑过凭什么就该市这样吗?”

图拉克立刻闭上了嘴。不过他心想,你安妮塔?比拉莫不也是个贵族吗?你也做过不少损人利己的事情罢。

帕萨对安妮塔道:“时间不早了。再拖下去,我们的损失会更大。”他那张坚毅地脸突然变得温存起来。“答应我,你会经常到这艘船上来。”

安妮塔冷哼了一下,没有回答。帕萨船长一意如此,她再无法加以阻止。

“吸血鬼,我该怎么做?”帕萨对着船舱喊道。

鬼船之主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所以丝毫没有拖延。“让人把你的心挖出来,乘它还跳动的时候与我的心交换位置。一旦交换完成,你们需要把我的心丢到海里去,再不能与这艘船接触。”

“就这么简单?不要念什么咒语?”帕萨笑着问。

“就这么简单。”吸血鬼回答道。“希望一、两百年后你还能记得。”它哀叹着提醒道。

帕萨扒出自己的弯刀,看了看四周的几个人,随手交到了摩缇葵拉的手里。在场的,也只有她有这力气和这勇气了。他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肌肉坚实的胸膛。

“你准备好了吗?”摩缇葵拉问。

帕萨简短地回答:“准备好了。”

安妮塔徒然冲过来,从身后牢牢饱住帕萨。图拉克一时呆住了——难道安妮塔真正喜欢的不是俊美而敏感的艺术家、音乐家,而是帕萨这样虬武有力的大叔?不过正当他的幻想即将扩展到摩缇葵拉的身材之前,安妮塔放开帕萨,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

帕萨叹了口气。“王子殿下,如果你也受不了这血腥的话,去帮我陪陪安妮塔。”

图拉克木然点了点头,跟在安妮塔身后离开了船舱。

吸血鬼突兀地问:“王子殿下?他是皇室成员吗?”

帕萨豪爽地回答:“图拉克?尼森哈顿,皇帝的第六个孩子。”相似的命运,使他对这吸血鬼有了些好感。

“哦......。”吸血鬼的心脏隐约想起本次出航前某个亡灵祭司对它说过的话。这是命运,还是灵验的预言?

见它不再有问题,帕萨对摩缇葵拉说:“爽快点,让我少受些罪。”

门外,一群人都在那里等候着。帕萨的水手猜测里面正在抽签,图拉克的护卫们则考虑着该如何拒绝这个‘荣幸’而又不至于丢了现在这很有前途的差事。安妮塔闷声不响的出来,图拉克则紧随其后。见多识广的多尔夫之流,心总算放下一半——看来,动用王子殿下手下人的可能性不大了。

图拉克凑到安妮塔身边。他还没开口,安妮塔就背对着他说:“希望最后能证明为你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关于这点,图拉克本人也没多大的信心。他只得吞下到了嘴边的安慰,与安妮塔一起静静地等候着。

所花费的时间异乎寻常地短。没过多久,就看到摩缇葵拉右手捧着一颗跃动的心脏走了出来。她的手上满是鲜血,却不是由这颗脱离了本体的器官上流出的。

“我干了我应该干的。”她略带厌恶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有谁愿意把这个活接手过去吗?”就事而事地讲,无名的吸血鬼不但救了他们的命,还将亡灵族最珍惜的秘密告诉了这些人类。它值得上一个体面的葬礼。然而也正因为它所做的,令安妮塔和摩缇葵拉失去了多年的老朋友。理智上,摩缇葵拉无法接受送这吸血鬼的心脏最后一程的仪式。它最好是被丢到哪个角落里自生自灭,直至烂掉。

图拉克暗自叹息。他举起手:“让我来罢。”

他小心地用双手捧起渐渐变冷的心。倒不是完全因为同情,吸血鬼曾说过,一旦交换完成,它再不能接触到船体。图拉克可不希望帕萨的牺牲因为他的一个不小心而前功尽弃。水手们猜测到事情的结局,惊呼着跑回船舱。图拉克的护卫们不好意思跟去,便向主人询问是否可以代劳。图拉克婉言拒绝了。

“我们去哪里?”他低声问手上的心。

显然变得虚弱的声音回答道:“向左转,有扇暗门。走道一直通向船底阀。”

图拉克依言走了两步,那扇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带着奇怪的沉重心情,图拉克捧着心单独一个走入光线黯淡的走廊。约五、六步后,走道陡然下降。又走了四、五十米,他已听到下面传来的水声,以及湿润的海水味道。

顶部一盏魔法灯亮了,却摇曳地闪动着,宛如这颗心残余下不多的生命。借着灯光,图拉克可以看到下面是一个宽大的井口,海水由里面直接涌上来。然而某种设计或某种魔法的力量,确保这艘船并未因此沉末。

“高速巡航的时候,这个口用来汲取推进用的海水。不过现在......,就仅仅是我的坟墓的入口而已。把我由这里丢下去,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图拉克点了点头。“永别了,不知名的航海家。”

那颗心竟抽搐了一下。“永别了,年轻的王子殿下。”吸血鬼似乎记起自己成为亡灵前的身份,而图拉克也将用这个身份埋葬他。“最后的告诫——别轻易动情!因为你和我一样,一旦动了情就会不顾一切地去爱。而爱情,将改变你一生的命运。我就是最好不过,或者说最坏不过的例子。别希望你的幸运会照顾你一辈子。”

这算是幸运吗?图拉克自嘲地想。安妮塔最后会把帕萨的死归结到他的头上罢。可以想象,在伊姬斯德日子里只要略有松懈,安妮塔就会以此为理由责备他。以他人的生命延续自己的生活,又不是由图拉克愿意选择的人生道路,就像这颗心的主人所经历的数百年时光一样。

并拢的双手缓缓张开。那颗心像落石般直接掉到了水中。嗤的一声,水面上冒起一阵青烟。残余下的东西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图拉克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待了一会儿,他才一步步向上走回去。回到鬼船的控制舱的时候,他并没感觉到多少悲伤的气氛。地上干干净净的,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一片狼藉。水手和护卫们颇有兴致地察看舱内各类设施,就像进了游乐园的孩子似的。只有安妮塔略显呆滞地站在原来盛放木箱的大理石台座所在的位置。

“那个箱子呢?帕萨的遗体呢?”他轻声问摩缇葵拉。

“那个台座带着帕萨的心沉到地板下面了。我们进来的时候帕萨的身体也不见了踪影,仿佛整个被吞了去似的。”

“不是被吞了,而是融入这艘船里。”帕萨的声音突然在室内响起。那些水手一点都不相信船长已死去,顿时笑逐颜开地向帕萨说起话来。

安妮塔的心情也显然转佳。“你这家伙,怎么现在才回应我?”

帕萨依旧豪爽地笑道:“这么短的时间要逛遍这么大一艘船,已经算是加紧时间了。大半稀奇古怪的设施,一时半会我还弄不明白呢。”

“知道怎么驾驶这艘船了吗?”安妮塔问。

“让我来试试......。”说话间,船舱的四壁突然翻转过来,显示四面硕大的镜子。船四周的景象宛若真实地展现在其中,甚至远在天际的月亮繁星都能清晰看见。船舱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噢’。其中一面镜子上的影像扭曲了一下。恢复清晰的时候再看上面的事物,似乎被放大了好几倍。

“需要再调远一点。”帕萨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经过若干次调整,镜子上终于出现‘坚韧号’的船骸和飘浮在水上的遇难者。

“好了!他们在东北偏东,距离我们大约五十多古里的样子。启用快速巡航,应该两个小时内就可以赶到。”

安妮塔就像她以往对待帕萨那样,略带尖刻地说:“那你还在等什么,尽快啊!”

“是,我的女主人。”帕萨恭敬地回答。

船内传来轰轰的低鸣。两根帆桅逐渐向船身靠拢,船帆摆动了一会儿,就都收了回来。船体微微地晃动,甲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整艘船在极短的时间内向前一冲,顺着海面轻巧地转了一个小弯,随即便向着选定的方向笔直前进。航行期间不像加速时那样,显得极其稳定。但镜子中反射出的船头穿过海浪,浪花如珍珠般洒落船身的景象,令人意识到船速其实是非常快的。

帕萨吹着口哨,一副轻松快活的模样,时不时还唱起激昂的歌曲来。他的水手们也随着他的调子应合着,惹得多尔夫他们不禁有些心痒痒的。作为一个差不多一辈子都生活在海上的船员而言,能与自己的船共同呼吸、共同畅游,无疑是一件乐事。只可惜图拉克体会不了,而安妮塔更体会不了。

不到两个时辰,鬼船便回到最初的攻击现场。那些飘浮海面的人开始还有些半信半疑,担心是亡灵有意欺骗。不过当利亚和图拉克跑到船的上甲板上,用力挥手向他们致意的时候,一切猜疑都化坐了激动和兴奋。毕竟在海水里泡了八、九个时辰,每个人都又冷又饿兼深度的困乏。没待船上的人施救,这些人便用桨、用手、用碎木片划着向之前还充满恶意的鬼船靠了过来。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四散的水手、护卫、随行官员救了上来。杰萝娜、罗琦娅、琴妮这三个女孩子一登船就欢叫着向图拉克扑了过来,每一个都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热吻。图拉克正犹豫着该不该让利亚瞧见,另一个女人把三名纤弱的舞姬赶到一边,自己跑到图拉克面前请功。“虽然这三个一直在唠叨不休地向神明祷告,而那个情绪不稳定的书记官还时而激动时而沮丧地周期性发作。我可都给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

“伊利芙儿。”图拉克不得不诚恳地说:“多谢你了。”

前影子廷探子哼了一声,不过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对伊利芙儿而言,图拉克始终不允许她参加突击队,他自己却急巴巴地先行跳到鬼船上去了。由此所招致的不快,也就随着这声感谢瞬间消失了。发誓保护的人安然无恙地回来,已是对伊利芙儿最大的安慰。

直到第二天,脱离险境的兴奋感才渐渐消散。接近中午的时候,图拉克刚醒过来,就觉得全身上下都酸痛不已。毕竟不是当兵的料,先是在狭小(相比于现在乘坐的鬼船)的甲板上躲避炮火,又冒着溺水的危险攀越悬吊在空中的缆绳,最后是在鬼船上的战斗和搜索,这一长串的任务早就榨干了他原本就不怎么充沛的体力。要不是因为处于随时会丢了性命的危险境地,图拉克怎么都不可能表现得如此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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