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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车的马儿撒开了腿往前跑。这两匹马长年跑车,经验丰厚,跑得又平又快,甚至无需人的牵引,没一会儿就跑出老远,跑到了官道上。阮寄真正牵着缰绳,忽听到背后车门开合,谢灵均扶着师兄的肩膀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身裙袄他已经脱去,挽起的发髻也散掉了。披着自己的袍子坐在师兄旁边,左边扯扯,右边拉拉地整理衣服。他脸上的妆还不曾褪去,一若怀秀盛放的珍珠梅。春风拂槛露华浓,会向瑶台月下逢。但仔细一看,不过是细细描了眉毛,一点胭脂擦了唇。
这低眉顺眼地模样,秀然天成,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却有着不同的味道。阮寄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皱眉道:“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谢灵均闻言,抓起袖子遮住了下半张脸,然后朝师兄眨了眨眼睛,顽皮道:“好看么?”
拉车的马忽然撩了前蹄,跟疯了似的往前狂奔。阮寄真几番拉扯缰绳才把速度给控制住。谢灵均笑起来,敲了敲背后的车门,朝里面解释说路上不怎么平坦,方才有些崎岖,让苏夫人不要害怕。
“时间不是很充裕,只好请苏夫人随意给装了一下,”谢灵均拿着手帕擦唇,抹出一抹胭脂色,煞是娇艳动人,“幸好效果不错,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过城门时,谢灵均怕效果不好,还特意发出些声响把别人的注意力全都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果然那两个兵士看了两眼苏夫人,就被谢灵均扯住了目光。
守城的兵士只晓得要找一对母女。妇人不过三十左右,女娃娃也没超过三岁。结果见车上妇人抱着个儿子,还有一个半大的娇小姐。这小姑娘生得又极好,娇娇怯怯地看过来。他们也就稀里糊涂地把人放过去了。
阮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瞧着师弟一副兴奋的模样就晓得他大概是装上瘾了,只好随便应了一声,把注意力转到驾车上来。
“呀,怎么还擦不干净,”谢灵均抹着唇,“师兄把你帕子给我……”
“……哦。”
阮寄真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师弟,看着他随意叠了叠,张开嘴轻巧地含了上去。粉瓣挪离,只在帕子上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谢灵均抿着唇,伸出舌尖舔了舔,转头问师兄,“擦干净了么?”
做师兄的不敢多看,随意瞄了两眼,胡乱点头就说干净了。谢灵均把帕子还给他,伸出两条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阮寄真把帕子握在手里,原本想塞回袖子里,最后还是塞入了怀中。
谢灵均没注意到师兄的动作,晃着两条腿说:“这次的事情太奇怪了,明明是荆王派人做下的事,怎么又变成了蛟龙门了。”
按苏夫人所说,苏家遇袭乃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这一个多月以来毫无传言,结果他们在船上才待了几日,蛟龙水寇报复苏家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若非从头到尾都知晓瓜葛,阮谢二人怕也是会对这说法深信不疑。
“师兄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栽赃嫁祸给水寇呀?”
“或许不是栽赃嫁祸呢……”
谢灵均奇怪师兄所说,忙问这又何解。阮寄真叫师弟坐稳当了,不要乱动免得掉下去,才将自己的想法大略说了一说。
荆王李景元乃是先帝四子,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先帝驾崩后,他第一个就举了争夺皇位的大旗。夺位失败后,竟也能全身而退,封地徐州势力不小。李景元这样的人大概觉得自己势力强硬,无人敢反抗,若是要做点什么,能明抢就不暗夺。从他派人上段家强抢名剑武陵春一举便知此人性情。
在阮寄真下山之前,云极山庄便收到了荆王预对苏家下手的消息,苏夫人与那五个江湖散人的佐证也在。最重要的是,短短几天之内,就引得沿路官兵严查进出,若非官家势力绝对说不过去。
但为何蛟龙门也牵扯其中,想来并不是他们无辜被人摆了一道,而是刚开始就参与到了迫害苏家的动作当中。不过帮凶被人硬做了主谋,本就臭气熏天的脸又被盖上一个大大的屎盆子。
阮寄真与师弟说了一番自己的想法,下结论道:“现在消息不明,护送苏夫人去白玉京要紧。只需等几天,且看蛟龙门接下来的动作。若是他们与荆王不对付起来,便知苏家遭袭到底是不是他们做的了。”
谢灵均知晓师兄意思,低头沉思一番,道:“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挑拨荆王与蛟龙门的关系?”不等师兄作答,他又问:“可知蛟龙门与荆王关系如何?”
水寇至今难除,谁都知道他们背后是有官家势力作保。谢灵均如此猜测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这二者之间明面上是毫无瓜葛,背地里是否是狼狈为奸便无从知晓了。谢灵均此番猜测并非没有道理,阮寄真已然决定落脚之后就写信回山庄询问其中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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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州到锦州之间的路势因十分宽广,强盗匪徒并无可以藏身的山林水泽,一路以来倒也十分平安。到了入城之时,谢灵均故技重施,又扮演起了娇俏的女儿家,成功蒙混过关。
他大概是扮上了瘾,干脆就一直做了女儿家的装扮。乌纱斗笠一戴,露出半边裙子,与苏夫人站在一块儿也能充作母女了。
苏罗氏大概是提前体验到了给女儿梳妆打扮的乐趣,见谢灵均如此提议,竟也无比高兴。逃命路上苦中取乐,每日便想着给这个便宜女儿如何梳头描眉。
于是便有了谢家小姑娘梳妆打扮毕,拎着裙子去找师兄,问他今日这身好不好看的一幕。看到阮寄真眼角直抽抽,眉心锁起来可以夹死苍蝇。
“我说,你也差不多可以了,”阮寄真揉着自己的眉心,试图阻止师弟的行为。
谢灵均托着下巴,笑嘻嘻地,“怎么啦,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呀。师兄觉得不好看么?”
这哪里是好不好看的问题,阮寄真摇头叹气,奈何对着谢灵均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也只能摇摇头说一声:“简直胡闹。”
一般阮寄真说出这样的话,便是默许了师弟的行为。闻此言,谢灵均对着师兄开怀一笑,此颜色当比春晓之花,看得阮寄真一呆,状似无奈地把脸移开了。于是他便没有看到谢灵均眼底那一抹与脸上曼妙颜色极不相符的遗憾伤感。
若说谢灵均为何忽然心血来潮一直扮作女儿家,却也是有段心事在里头。
只因那日阮寄真驾车进了锦州,到了歇脚的客栈门口。车门打开,他很自然地就扶了谢灵均下来。进客栈大门时,旁边不知谁议论了一句。
“哟,这小娘子是谁,长得这般水灵。”
“怕是跟着婆家出来探亲的吧,你瞧旁边那一个少年,莫不是她的夫君?二人可真是相配。”
别人不过一句闲话,可在谢灵均心里不啻是个响雷。无言的喜悦如潮水一般四面八方漫上来,将他的一颗心浸得*的。这一刻,他很想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却发现阮寄真正和掌柜的说话,似乎不曾注意这边。
上楼的时候,他跟在师兄后面,特意慢了半步。抬头便见到师兄挺拔的背影。少年还有些青涩,可肩膀已经有了成熟可靠的线条形状。谢灵均忽而想到那些以前见过的,已经成婚的妇人们。也是这般默默跟在丈夫身后,也是这般望着丈夫的背影吧。
到了房间里,苏夫人帮谢灵均卸去脸上脂粉。他便玩笑一般把刚才的话与苏夫人还有师兄复述了一遍。阮寄真不过摇头并无多大反应,倒是苏夫人温柔笑着说,这般话说得倒也不错,你们二人站在一处,真如个夫妻模样。
说完,她似是想起了自己夫君,露出了些许伤感神色。阮谢二人对视一眼,遂以不打扰苏夫人休息为由退了出去。
掩上门,谢灵均的心思还在刚才的玩笑话上打转。可阮寄真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已经换上了原来的男装,可看着师兄背影的视线与方才上楼时并无区别。那一刻的恍惚,让谢灵均忍不住喊了一声。
“师兄!”
“怎么?”
阮寄真一手提剑,一手背在身后,看上去无比的可靠。可也是这样的可靠,叫谢灵均一点也看不透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是否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辗转。
迎着师兄平静的眼神,谢灵均忽然觉得这忽上忽下,患得患失的心情实在傻得可怜。最终不过是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什么,便也走开了。
之后这几日,谢灵均顽皮胡闹,就爱做了女儿打扮。也不知那等期待的心情从何而来——莫名期待着再有人无意说一句:好般配的一对小夫妻。
他是那颗入了骨的红豆,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