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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老大人们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朱常洛的确是感到有些遗憾……
人说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老大人们也不会一直在同一个陷阱当中跌倒。
其实今天的状况,朱常洛也没有想到,他也和边境的麻贵一样,一直以为文臣们面对着鞑靼议和的要求,会是欣然同意的。
毕竟从他进入朝堂开始,但凡是有需要打仗的时候,基本上老大人们都是持反对的态度,包括这次的鞑靼进犯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朱常洛单独将老首辅留下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恐怕出兵的决定也不会有那么顺利。
所以朱常洛自然也就理所当然的觉得,他们会赞成议和。
只不过今天内阁一干朝臣的态度,却是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尤其是衷次辅的一番长篇大论,的确让朱常洛刷新了对于文臣的认识。
不过意外的同时又有些遗憾,遗憾的是,这样一来,他布置的后手能够起到的作用就不大了……
当然,作用不大不代表没有作用,所以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看来议和之事,诸位先生都没有其他的意见,那么就来议一议另一份军报吧!”
轻咳一声,朱常洛开口道。
另一份军报,自然就是随着议和的军报送来的那份,为大同总兵达云请功的奏报。
不过听到朱常洛问起此疏在场的大臣们却是一脸怪异之色。
不为别的,这会轮到他们跟麻贵的疑问相似了。
按道理说,两份军报同时送达,都应当被重视。
但是问题是,当老大人们看到这份军报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麻贵一样,有些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请功?
诚然,达云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死守大同,坚持到朝廷大军赶到,的确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勋,甚至他本人都差点因此而殒命,战后若是要论功封赏,必然是有他一份的。
可问题是,那是战后的事情啊!现在大战正起,朝廷上下都在竭力备战,要叙功也不是这个时候啊。
所以一帮大佬便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这份军报,将注意力放在了是否议和的事情上。
不过天子既然问起来了,众人也不好不开口。
殿内沉默了片刻,老首辅上前开口道。
“陛下容禀,此番达云将军临危受命,浴血沙场,守大同军民不失,却为有功,不过按照惯例,封赏之事需待大军归回之后一概而论,此刻战端方起,达云将军仍在前线效命,纵有封赏,也难领受,依老臣之间,不如暂记军功,待得大战结束之后,再行封赏不迟……”
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可争论的,自然也就不必个个阁臣都说一遍自己的看法了,老首辅直接便一锤定音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是让众人的怪异感觉更加强烈。
因为天子竟然笑了……
“元辅所言甚是,大战未完,的确不宜封赏过甚,达将军之功可暂记于功劳簿上,不过既然前线送来了请功的军报,也着实不好置之不理,不如这样,朕下一道旨意,褒奖一番达云将军和守城将士,再赏赐些酒食下去给前线将士,如何?”
朱常洛说的客气而认真,一副真诚的征询底下一干大臣的意见的样子。
但是他越是如此,底下一帮大臣心中越是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他们太熟悉这种姿态了,每每天子做出这副姿态的时候,前方一定有什么坑在等着他们跳下去。
不过让老大人们感到痛苦的是,经历了一次次的教训,这次他们还是和往日一样,丝毫看不出来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天子的话说的合情合理,挑不出一丝的毛病来……
当然,毛病挑不出来,老大人们也不是没有法子,一时之间,刚刚面对着议和议战这样的大事都滔滔不绝的内阁众臣,面对着赏赐酒食,口头褒奖这样的小事,却是统统沉默了下来。
朱常洛说完之后,却发现下头没有一丝声音,脸色罕见的有几分尴尬。
不过幸好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不识相的,这个时候,就是某李姓阁老出马的时候了。
“陛下英明,臣以为此举甚为妥当,我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无非心向朝廷,此刻陛下下旨赏赐抚恤,乃昭皇恩浩荡,必令军心大振!”
群臣默默的瞥了一脸正气的李阁老一眼,心中却是齐齐叹了口气。
千算万算,没想到这殿中还有这么一个货儿,众人都不接口,却叫他跳了出来捧哏。
“那好,既然众位先生都没有意见,就照此下诏吧!筹集酒食须得时日,陈公公便先拟旨送去兵部和户部吧!”
摸了摸下巴,朱常洛还是感觉一阵尴尬。
虽然有李廷机出来救场,可这种只有一个大臣站出来的事儿多了,厚脸皮如朱常洛也忍不住感到一阵不好意思。
“此事暂且如此,如今临近秋季,恩科的事情也当准备的差不多了,此次恩科,朕意亲自主考,以慰天下士子,同考官之人选,众位先生心中可有人选?”
随着陈矩离开,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朱常洛又开口问道。
恩科!
这可是一件重头戏,朱常洛对于此事的上心程度,几乎不亚于整肃吏治,归根到底,是因为在朱常洛的记忆当中,这几年可谓是大明最后的黄金时刻。
基本上他心里有印象的人物,无论是好的人物还是坏的人物,差不多都是在这个时候粉墨登场。
所以朱常洛有理由相信,这一次的恩科,在一定程度上将会奠定未来数十年之内大明的朝堂格局,岂能不上心?
照大明典制,会试设主考官一名,副主考官两名,同考官九名,阅卷官数名。
但是实际上,只有前三个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只有他们才是真正参加到考试当中去的,阅卷官因为要糊名封卷,谁也难以知道自己的卷子到底是谁改的,也自然没法子去认什么老师。
而除了阅卷官之外,其他的考官其实都是监考官,主考官和副主考官负责在考场维持秩序,开拆题目,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同考官则辛苦些,每个同考官负责一片区域,需要实时巡查各房,保证考生没有舞弊的行为。
这一次的恩科,朱常洛开了金口,要亲自来担任主考官。
所以自然的是,这会试的含金量也大大增高。
副主考官毫无疑问,是首辅王锡爵和次辅衷贞吉两位大佬。
至于同考官,内阁的三位阁臣自然是跑不了的,还有就是翰林院的方从哲也是跑不了的,需要议一议的,自然是剩下的这五个名额。
“陛下容禀,前些日子徽州府传来消息,礼部侍郎叶向高奉陛下旨意延请算学大家程大位,如今已然功成,叶侍郎和程先生再有两三日的时候,便能抵达京师,老臣以为,延请大家并非易事,叶侍郎此举乃开我朝算学先河,同考官之职,可授叶侍郎!”
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李阁老。
身为天子近臣,恩科的重要性,自然没有人比李阁老更清楚,李阁老自然是没有朱常洛那般能够洞察先机的本事,但是他却能够猜的八九不离十。
盖因科举这种事情,其实是有规律的!
要知道,对于朝廷的高级官员来说,虽然大多是七十五岁致仕,但是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是灵活多变,而科举三年一次,但是高层的官员轮换却是很长时间的。
六部七卿五阁老,这十二位朝廷大佬,每一个人致仕,都会引起一场朝廷的小范围动荡,长则十几年,短则数年,总之肯定比科举的频率要低的多,一般来说,内阁的变动大致维持在十年左右。
而官场又是一个讲究资历和机遇的地方,所谓资历,自然是熬年头,一个新科进士,走到部院大佬的级别,错非是有从龙之功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功劳,至少要有二十年的资历,然后看机遇能不能入阁。
如果很不幸的是,等到某位官员成为部院掌印官的时候,这一届阁臣刚刚换了两三年,那么抱歉,这位官员的仕途恐怕也就止步于部院了,因为等到阁老们该致仕的时候,他距离致仕也没几年了,皇帝不可能会任用一个压根干不了几年的人入阁。
这样频繁的更换重要朝臣,对于朝局的影响太大。
所以一般来说,每过十年会迎来一次重要的科举考试,他们将是有机会进入内阁的一代,就拿如今的朝局来说,如今的内阁当中,有四位阁老都已经垂垂老矣,最多再过两年,就会致仕而去。
而接替他们的人,将是李廷机,方从哲,叶向高这一代人,而他们三人正巧的都是万历十一年进士,待得李廷机这一代人都入阁之后,就会形成新的一个内阁结构。
这个结构至少能够保持十年以上。
至于接替李廷机的人,自然就是如今仍旧处在朝廷中层的韩爌,孙承宗等人,因为等到李廷机他们该致仕的时候,韩爌等人也差不多该到了部院侍郎尚书的级别。
而韩爌,孙承宗这一拨人,又恰恰是万历二十年进士,和李廷机等人差了将近十年的资历,一次就算了,但是两次三次,可就算不上是巧合了……
今年是万历三十年,和韩爌他们那一届,又是差了十年,稍微用点脑子,李廷机就能猜得出来,这一次的科举不同寻常。
更不用说,这次的考试乃是天子亲自主考!意义非同凡响,不能进入同考官的行列,倒是说明不了什么,但是若是进入了同考官的行列,毫无疑问必定是天子所倚重的大臣。
何况在官场当中,最牢固的莫过于师生关系,这一场会试的考生,他们的主考官,也就是座师是皇帝陛下,那么他们能够拉关系的,必然是房师了。
既然知道他们未来多半会飞黄腾达,自然要在这个时候就好好的提携起来,毕竟朝局当中,最终靠的还是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而这些新科进士的关系网,无疑就是从会试开始的!
所以这一次的会试,不仅仅是一次会试,更是一次划分势力,争取人才的机会,谁能够在这次会试当中录取更多的优秀人才,就代表着他们拥有更多的储备力量,未来在朝堂上就有越重的话语权。
帝党当中,李廷机和叶向高一向交好,所以无论如何,李阁老也要帮自己这位老友,争取一个名额。
“陛下,臣举荐左佥都御史郭惟贤!”
接下来站出来的,却是朱赓朱阁老。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李廷机能够看出来的事情,朱阁老自然也能看的出来。
其实说起来,朱阁老是比较惨的,因为上一代的内阁班底,也就是他和王锡爵,沈鲤等人这一代,乃是嘉靖末年的进士,他们是按部就班的一步步累计资历到了内阁当中的。
按照正常的情况下,下一代接替他们的,应该是万历五年那一届的进士,所以浙党一直以来的储备力量,都是以万历二年到万里八年这中间的三次进士为主要培养目标,而郭惟贤,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是不幸的是,原本应该由郭惟贤这一届接班内阁的当口,却发生了意外,当今登基了!
朱常洛登基之后,自然就要提拔属于自己的班底,也就是李廷机这一拨人。
所以原本正常的规律就被打乱了,这也是当初李廷机被任命为阁臣的时候,朝廷舆论一片哗然的最大原因,按照他的资历,至少要再熬五六年,才能够得上入阁的底线。
只是无奈的是,先皇当时驭极多年,威严深重,又铁了心要为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今上铺路,只能让李廷机入了内阁。
但是如此一来,原本内阁轮转的规律,就被彻底打乱了。
最惨的就是浙党,内阁的班底,直接从嘉靖四十四年的王锡爵那一代,跨越到了万历十一年的李廷机这一代,中间的间隔由十年变成了十六年,正巧把他们的后备力量给绕过去了。
对于这件事情,朱赓一直耿耿于怀,但是无论怎样,事情已经这样了,帝党的崛起已经难以阻挡,浙党也不可能放弃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去重新培养别人,也来不及了。
所以朱阁老只能将错就错,做出最后的努力,拼尽一切力量,也要将郭惟贤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