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节 客栈浅酌听絮语(1 / 1)

洛水诀 界明城 196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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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枫再睁开眼时,天光已蒙蒙泛亮了。他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脖子,站起身来。城门已经洞开,几个巡城士卒恹恹地守在门洞下,一个个呵欠连天。苫布大车早已进城,就连红衣女子和短须青年这两拨人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秋决明一个人孤零零地仰面而睡。

其他三个人都醒了,正在收拾行李。谢子枫急忙走过去将他唤醒,也不管秋决明那漫天的抱怨声,转身就走。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那个书生仍在呼呼大睡,谢子枫想了想,俯身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兄台,晨露太凉,早些进城吧。”书生迷迷糊糊地看了看谢子枫一眼,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

谢子枫也不在意,跟着王慕秋等人往城门下而去。巡城的士卒见了李怡和李玥,顿时来了精神,嚷嚷道:“站好了站好了,把行李都拿出来给俺们查查!”李怡正想发作,被李玥轻轻拉住。众人不愿多事,将行李交给士卒检查。那几个士卒翻来覆去查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违禁物品。其中一人正懊恼间,眼光扫到了李玥背后的剑匣,立即叫起来:“那是什么?小娘别动,俺要检查检查。”

他还没伸出手,忽然听到一声清叱,只见一位青年文士牵着一匹马缓缓走来。马上坐着一位丽人,服饰典雅,神态恬静,那声清叱正是从青年文士口中发出的。谢子枫略一端详,便认出他就是当日在颐口居题诗的骆寒骆孤行。

巡城士卒见了骆寒,噤若寒蝉,一个个低头垂手叫道:“给府君请安。”骆寒见他们衣冠不整,神色萎靡,讥笑道:“几位爷昨夜过得可好,没少在醉春楼花钱吧?”那几个士卒抖抖索索不敢言语,骆寒也不多计较,对众人打招呼道:“又见面了!东平地界最近不太安生,几位请多小心。”说完便牵着马进了城。

马上的丽人带着一顶白色斗笠,看不清容貌。只见她轻轻对骆寒说了几句话,骆寒一边应着一边打量着众人,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来。

“两位可是王公子与谢公子?”骆寒遥遥拱手道,“若有空时,可至寒舍一叙。骆某与拙荆扫榻以待。”

几个士卒见骆寒走远,堆着笑凑上来:“俺们不知几位是府君大人的朋友,真是有眼无珠。”

谢子枫看着这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叹息道:“几位大哥不必如此,骆府君是不会怪罪你们的。”

那几个士卒见他言语谦和,齐齐舒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目送众人进了城。大清早遇到这件事,谢子枫心生倦意,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补上一觉。其他人也有些精神不振,于是随便找了家客栈就住了进去。

此时的东平郡守府,刚迎回了自家主人和主母。骆寒褪下长袍,牵着丽人的手往堂内而去。还未踏上台阶,就看到一个小男孩哭着跑了出来。男孩约莫三四岁大,脸上涂着胭脂水粉,扑到骆寒怀里叫道:“阿爷,小姨又欺负我!”

骆寒哈哈一笑,将小男孩架在肩头往大堂里走,身边的丽人则摘下斗笠,轻声嗔怪道:“微微,又胡闹了!”

“姐姐,阿宾这么打扮多好看吶!”一个翠衣少女蹦跳着钻进丽人的怀中,眼睛却瞄着骆寒,“姐夫,你回来啦。”

骆寒轻哼一声,摇着小男孩径自往后堂去了,只留下姐妹两人面面相觑。

“姐姐,姐夫还在生气?”翠衣少女面露忧色。

“你姐夫的脾气就是这样,不用放在心上。”丽人揉揉少女的脑袋笑道,“陪姐姐绣一会花?”

“不了。”少女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咱刚得手一个好玩意,姐姐要不要一起看看?”

“你一个姑娘家,整日抛头露面算怎么回事?”丽人口中虽然责怪,眼中却含着笑意,“随我来吧。”

东平郡守府发生的事情,沉睡中的谢子枫并不知道。等他醒来时,太阳已近当头。他叫醒了王慕秋,又去隔壁找其他三人,然而秋决明和两位姑娘的房门都紧紧闭着。谢子枫不愿擅闯,与王慕秋走下楼去,心中有些纳罕。

“枫弟,少了三个人,可以省不少钱呢。”睡了一觉,王慕秋心情似乎很不错,居然有闲心思打趣。然而他还没开心一会,只见客栈老板堆着笑迎上来问道:“王公子是吗?你的几个朋友刚刚用完中饭,他们的帐是不是该结一下?”

王慕秋脸色发绿,结了帐坐下,闷声怨道:“他们把我王慕秋当成什么了?钱庄吗?”

谢子枫哈哈一笑,坐到他旁边四下一望,恰好看到了昨夜城外遇到的那个生点了一碗面,吁哈地吃着,整个脸都快埋进碗里了。他这吃相引得周围食客议论纷纷。书生听到议论声,把筷子往面里一插,抬头说道:“我吃我的饭,你们看什么?这样的吃法是碍着国朝律法,还是圣人教诲了?在人背后说话,是为诽,言语不逊,是为谤。你们如此诽谤圣人门徒,真是有辱斯文!”

这书生的表现吓了谢子枫一跳,原以为是个和和气气的少年,谁知脾气却如此火爆,说起话来更是百无禁忌。周围的食客也不过是些平民,听他说得如此严重,连忙压低了声音。书生往谢子枫这边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认出他,反而招手道:“老板,再来一碗面!”

谢子枫和王慕秋一边商量今天的事情,一边细嚼慢咽。一桌菜还没见底,书生那边的空碗已经叠到了五个。等到他意犹未尽地要点第六碗时,食客们齐齐发出一声轻呼。客栈老板皱着眉头问道:“客官,俺这是小本生意,您要不先把前几碗面钱结了?”

书生蹬着眼睛说道:“夫子说过,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知道子羽是谁么?孔门七十二贤人!你这店家,见我是个穷书生,欺我没钱是吧?我告诉你,我……”那书生气鼓鼓地往腰间一摸,脸色一白,再不言语。

“你是子羽?俺还是子贡哩。”老板居然也知道儒门的这些典故,哂笑道,“没钱了是吧?俺也不为难你,看你这样子,定是读书读坏了脑子,不带钱就出门的。俺看你书箧上有幅画,留下来充作饭钱,欠钱的事情就不与你计较了。”

“这店家倒有些长者之风。”谢子枫赞叹道,“青州百姓的礼仪,与中州果然大不相同。”

“这店家如此精明,怎会做亏本买卖?”王慕秋摇头笑道:“可惜你的字太难看,不然我们一路卖字,定能赚一大笔!”

“书画岂能卖哉?”谢子枫与书生同时说出这句话来。那书生没想到有人跟他说出同一句话,稍微怔了一下,接着义愤填膺地说道:“这幅画乃是我的至交所赠,情义深重,怎能割让给你?汉书言曰,乘人之危,非仁也。莫非你要做那不仁之人?”

“这书生倒是有骨气的。”谢子枫用筷子敲了一下碗,“我去帮帮他!”

“莫急,莫急!”王慕秋笑道。

“小二,去请官爷来!”老板不为所动。

“画可以给你,但是你要另给我一点盘缠。”书生咬牙说道。

“不是说不卖么?”“老板好心给你台阶下,你要反过来向老板要钱,好厚的脸皮呀!”食客们逮着这个机会,哄笑不已。

“天下无不可贾之物!”书生声音有些发颤,“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学识都可以买卖,还有什么不能卖的?”

他取出那幅画,将它徐徐展开,“这幅画乃是顾恺之的仕女图,若放在平时,千金不卖!老板,你且仔细看看……”

众人听到前朝大画家顾恺之之名,齐齐上前观看,待画卷展开后,却发现只是一幅草绘,上面画着三人长亭送别的场景。众人心生失望,嘘声连天。“说好的仕女呢?”“俺没看错吧,这就是顾恺之的画?这画纸,这墨迹,分明是新做的嘛!”“做假都做不好,还是回去多练练吧!”“这破手艺也敢出来见?”

“这就是顾恺之的仕女图?”老板觉得自己被书生戏弄了,脸色很不好看,“小二,去请官爷来!”

“慢着!”书生看着画中的人物,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他佯作镇定地说道,“这幅画……这幅画画笔流畅,极具简约之美。画中三人或仰头,或沉思,或伏案,神态各异,它就算不是顾大家的画……也是幅上品。”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老板嘿嘿一笑,拍手叫道:“小二,还不去请官爷来?”

“且慢!”谢子枫挤进人群,惊异地叫道,“小秋秋,果然是小阎送给我的画!这位兄台,小阎的画怎么会落在你手中?”

“你!还我钱来,还我画来!”书生听到谢子枫的声音,激愤地站起来说道,“小贼,定是你趁我熟睡之时偷了我的画。我记得你的声音!”

“噢呀!”谢子枫没好气地说道,“你拿了我的画,我还没追究呢,你倒反过来质问我了?这幅画是我的好友阎立本临别赠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阎立本’三个字,你可看清楚了!”

书生愣了一下,趴到画卷上左右寻找,果然找到了“阎立本”三个字。他涨红了脸说道:“我是圣人弟子,不偷不盗。君子不可欺之以方,你定然是欺我眼睛不好,提前看到了画上的印鉴!”

“你看看这画上的人,跟我长得是不是一模一样?”谢子枫被这书生一顿乱扯,扶着额头说道。

“哦,这么一看,画中这个神态猥琐的人果然与你有几分相像。”书生又贴到画上端详了一阵,慢斯条理地答道。

“老板,他的饭钱我们结了。”王慕秋拍拍谢子枫的肩膀,“枫弟,这里是礼仪之乡,要忍住!”

这场闹剧总算收场了,围观的食客纷纷散去。谢子枫和王慕秋也回到自己那桌,刚刚坐下,那书生居然也凑了过来,正色问道:“老兄,这位阎立本大师是何方人士,能不能引荐一二啊?”

谢子枫对他本有些微词,此时见他一本正经地称阎立本为大师,不由笑道:“老兄,阎立本比我还小呢,当不得大师之称。”

书生执拗地说道:“这幅郊送图,上承顾恺之,下接张僧繇,没有几十年的功底如何能画得出来?你知道顾恺之吗?前朝书画大家呀,就连名动天下的谢安谢公都赞他开前世之未有。你知道张僧繇吗……”

“阎立本今年还不满十六呢!”谢子枫听他絮絮叨叨,脑子晕晕乎乎的,”老兄,你还没告诉我,这幅画怎么跑到你那里去的呢?”

“十六岁?不不,那他一定是驻颜有术的仙人!”书生摇头说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不是我弄错了,就是老兄你记错了……”

谢子枫听他扯东扯西,就像一只苍蝇在耳边盘旋一样,不由拍案道:“废话恁多!你姓甚名谁,这幅画如何得来,给小爷从实招来!”

“孟子曰,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小二,劳烦你叫官爷来!小爷要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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