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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寥寥分明是带着失落与怨气离去的。谢子枫心想:“这周姑娘真是个实在人,非要决明兄提一个要求。可惜决明兄不懂得怜香惜玉,伤了她的心。她很有可能因此迁怒于我,不肯替我寻找大小姐。看来我们得尽快离开才是。”想到这里,觉得秋决明不解风情,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不满。
谢子枫毕竟年少,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了。秋决明见他脸含鄙夷,哈哈笑道:“小枫枫原来是个多情种子,你与寥寥才认识多久,心就偏到她那边去了?”谢子枫转过身子,不去理他。
过了半晌,周寥寥和小月姑娘都不见回来。屋里一时静寂,只听雨水惶急地扣打着窗棂,仿佛无家可归的浪子祈求屋里的人收留一样。天色愈发黑了,后院清冷无声,就连前院的喧嚣声似乎也被雨水遮蔽住,一丝也没有传来。
秋决明熟稔地点起油灯。他怔怔地看着昏灯,突然问道:“小枫枫,你觉得在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子枫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在心里想了想与秋决明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八公桥相遇至今,一路上虽然没少被他的荒诞言行逗笑,但是也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秋决明对他来说,竟然是一个亦师亦友的存在。谢子枫心里讶然,嘴上却随意说道:“你?你是一个博学多才,洒脱随性的人吧。说起来,我对你的了解还真不多呀。只知道你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
“要了解一个人,何其难哉!”秋决明笑道,“就连在下都不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在下绝不像你想的那般洒脱随性。在下也会嫉妒,也会失落。还记得我们在郓城客栈说过的话吗?在下总是把自己拿来和别人比,却发现永远比不过别人。多亏你讲的那个故事,不然在下还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摆脱心中的妒火。”
“你是说蝴蝶和飞蛾的故事?”谢子枫有些讶然。
“那故事虽然漏洞百出,不过道理却显而易见。”秋决明慢慢摩挲着周寥寥案几上的琴,“那么小枫枫,你觉得你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谢子枫想了想,茫然道,“我就是我啊,谢家镇的一个穷小子罢了。”
秋决明好像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似的瞪大了双眼,说道:“你要是这样想,就辜负了很多人的期望了。你以为沐兄还有慕秋为何要把各自珍爱的印信交给你?他们若不是相信你的品行和能力,怎么会轻易把漕帮和千门的权力交给你使用?”
谢子枫转过身来,讶然问道:“你也知道千门?”
秋决明哈哈笑道:“在下当然知道了。你腰间这枚指环是千门外宗宗主的信物,不过慕秋当年逃走时并没有带走,而是把它留在了山东。这枚指环几经波折,辗转多人,终于回到了王家,又不知怎么地,就到了你的手里。在下说的可对否?”
谢子枫一把抓住秋决明的手腕,疾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你今天对小宾儿使得那招墨线,和张须陀有什么关系?”
“哎哟轻点!”秋决明苦笑道,“看来慕秋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在下的身份。这小子,平日里嘴上没栓,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少惹姑娘们生气。倒是对我的身份守口如瓶。”
谢子枫听出他与王慕秋的关系不一般,讪讪地松开手,问道:“事到如今,决明兄还要瞒着小弟吗?”
“他能有什么可瞒的?不过是一个学艺不精,却自命不凡的浪子罢了。”周寥寥托着酒菜推门而进,“我说秋大公子,这位可是我们外宗的新宗主,你要是胆敢欺瞒他,休怪姑娘我翻脸不认人。”言词虽然严厉,却温婉地替两人各斟上一杯清酒。
秋决明品了一口酒,叹道:“每年只有喝了寥寥姑娘的青梅酒,才知夏日的味道。小枫枫,你也尝上一尝。”
谢子枫不擅饮酒,但是碍于周寥寥的面子,只好轻轻沾了沾唇。滴酒入喉,只觉青涩无比。紧接着,一股酸甜在舌尖绽开,仿佛少女的情怀,浓烈而绵长。酸甜散去,口中只剩下淡淡的清爽,却没了那股炽热的感觉。谢子枫仿佛听到心底的那一抹惆怅,不由端起酒杯又啜了一口。
这时,秋决明却已站在窗棂边上,怅然说道:“在下与慕秋,也就是绍兄初识的时候,饮的就是这青梅酒。彼时,在下隐藏身份,想要混进千门外宗学习千术,不想却被慕秋看出端倪。我们自负才智,便以自己的身份为赌,要分个高下。慕秋很快就猜出了在下的真实身份,在下却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宗家子弟,居然替外宗做事。我们不打不相识,慕秋不但没有责怪在下,反而将他的盗术教给我。他还热情地邀在下品酒,当时为我们斟酒的,就是寥寥姑娘了。”
谢子枫略有了三分酒意,说话也有些不知轻重。听到这里大笑道:“于是你就看上了寥寥姑娘……”
周寥寥轻嗔道:“秋大公子,你这说废话的功夫倒是年年见长啊!还不给本姑娘说重点!”
“哎呀!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淡淡哀愁,都被你破坏了!”秋决明跳脚道,“真不明白,像你这样不解风情的女人,怎么能弹出那么好听的琴曲。”走回来重新坐下,正色道:“在下秋晴,表字决明,是齐墨门人。”
谢子枫心里虽然已有准备,听到他坦然承认也难免口吃道:“你,你不是儒门的……”
秋决明笑道:“在下平生所学甚杂,尤其喜欢奇技淫巧,所以经常混进别家门派学一点小玩意。最近对机关术有些兴趣,所以拜入稷下学宫,跟公冶长那个老家伙学点东西。”
周寥寥在旁边嗤笑道:“你真是舍本求末。你们墨门的机关术名动天下,你不去好好钻研自家术法,反而去学儒家的东西。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呀!”
秋决明似乎习惯了周寥寥的这种嘲讽,摇头道:“墨门隐世太久,机关术虽然精巧绝伦,却不能为百姓所用。反观儒门,却能做出一些利于农耕的机关。在下身负齐墨未来之重任,必须学习各家之长,方能使我宗重新融入百家。”
“这么说,你们齐墨要重新入世了?”周寥寥神色一动。
“在下正有此意。”秋决明重重点头道,“此次离家出走,认识了这么多朋友,也见识了诸多豪杰。在下深深感到我墨门不能再固步自封下去了。正好,可以借着子枫的事情说动钜子和长老们重新出山。”
谢子枫心里一暖,竟然觉得有些醉了,口齿不清地叫道:“决明兄,好兄弟!”
秋决明苦笑道:“只不过能不能说服那些老顽固,在下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子枫莫要太过乐观了。”
谢子枫道:“决明兄能帮小弟,小弟已经感激不尽了。这么说来,决明兄所使的,就是墨门的道术了?”
“正是。”秋决明点头道,“在下和张须陀所使的术法与道门和儒门的五行术法截然不同,以阴阳二气为根基。这种术法换做‘公输八变’,只攻人的精气神,却不能伤人**。不过‘公输八变’是我墨门秘术,不知道张须陀是怎么学会的。此次回山,在下当亲自询问几位长老。”
听了秋决明的解释,谢子枫恍然大悟:“难怪慕秋对我说,谁都不能信,只有秋决明可信。你们两个的关系真是好啊!”
秋决明苦笑道:“说来惭愧,慕秋一直对在下倾心相交。在下却嫉妒慕秋的才华,对他总是冷嘲热讽。正是因为这种邪念,在下的术法却始终不得进步。若不是你无心中解了在下的心病,在下恐怕就要命丧雷泽了……”想到在雷泽被那些中了修罗变的人围攻的场景,秋决明唏嘘不已,“正因为如此,我们在八公桥相遇的时候,在下才装作不认识他。不过正因如此,才瞒过了暗中操纵局势的那人,破了漕船的案子。”
谢子枫讶然问道:“你们是在提防大小姐和师妹……”
秋决明摇头笑道:“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我们刚到八公桥,桥就断了。这说明漕帮之内有贼人的同伙。就在马车上,在下和绍兄用手语沟通,定下了假痴不癫之计。你们在明,直奔劫案而去。在下在暗,假装成一个江湖骗子。这一招果然骗过了骆夫人,终于让我们在茯苓庄找到了漕船。嘿嘿,这假痴不癫的计策,可是我与绍兄联手制定的!”
谢子枫愣了半晌,垂头丧气道:“原来你们早就安排好了,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秋决明正色道:“你错了!我们的计策虽然迷惑了骆夫人的视线,但是无关大局。骆夫人的算计环环相扣,即使我们找到了漕船又能如何?若不是你提议梁山与漕帮合作,又在雷泽力促四家缔约,骆夫人的阴谋早已得逞!如果把东平之事比作棋局,我和绍兄不过是搅局者,你谢子枫才是那个破局者!”
谢子枫涩声道:“我哪儿有那么厉害……东平一行,舅舅死了,骆府君也死了,梁山、漕帮也损失惨重。如此狠厉无情的棋局,还是不下的好!”
秋决明叹了口气,心道:“慕秋啊慕秋,你这弟弟果然不适合这风雨如晦的江湖啊!”正要开解,却听小月姑娘叩门道:“姑娘,秋公子,有那位姑娘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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