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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到有李怡的消息,精神都为之一振。谢子枫更是倏地站起推门,拽着小月姑娘的手急问道:“大小姐她可好?她现在在哪里?”
小月姑娘调笑道:“原本以为谢小相公是个正人君子,怎么短短一会功夫就变得毛手毛脚了?”
谢子枫吭哧道:“姑娘恕罪。”心里却松了口气,小月姑娘既然有闲功夫说这些玩笑话,就说明李怡目前的处境并不糟糕。
果然,小月姑娘垂手道:“宗主请宽心。有人见到那位姑娘与一位长髯中年人走在一起,谈笑风色,神色自然。奴家斗胆推断李怡姑娘与这位中年男子关系匪浅。”
“那定是李靖伯伯了!”谢子枫抚掌笑道,“噢呀噢呀,想不到李伯伯也来了郓城。决明兄,我们这就去拜见他老人家吧!”
小月姑娘眨着眼睛问道:“宗主要去拜见那人?恐怕已经追不上了呀。他们今天早上已经雇了一艘船,沿着济水往南去了。”
谢子枫和秋决明面面相觑。李靖这个时候为何不来见他们,反而要带着自己女儿南下?谢子枫不由又想到秋决明说过的那句话来:除了秋决明,同行的任何人都不可信。难道大小姐和李靖……他的心里浮起一团阴霾。这时却听秋决明恍然说道:“在下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去济阴了。哎呀,看来李大叔终于下定决心,要重回师门了!”
谢子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糊问道:“什么重回师门?”秋决明学着王慕秋一样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鄙夷道:“你不会连李大叔出身鬼谷都不知道吧?天下智者心向往之的鬼谷宗门,就在济阴郡定陶县呀!”
谢子枫心神一振,想起李靖曾经说过的与鬼谷之间的恩怨,心里又羞又愧。他心道:“原来李靖伯伯为了解荥阳之危,竟然不计前嫌地向师门求助,自己却在这里疑神疑鬼。”转而忧虑道:“鬼谷子当年可是不准李伯伯入谷的,他要真的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秋决明弹上了瘾,又在谢子枫脑门上来了一下,心满意足地笑道:“别人不好说,李大叔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你不知道,刘慎那个老头儿可喜欢他这个小徒弟了。要是见大叔回去,没准能从断水崖上跳下来。”说完,有些怯怯地问道:“寥寥姑娘,在下这么欺负你们的新宗主,不会有事吧?”
周寥寥摆手叹道:“秋大公子连王三哥都敢调戏,欺负欺负他的表弟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人家谢公子心高气傲,才看不上做我们这破落小门派的宗主呢。”
谢子枫心中感激千门外宗帮他打听到李怡的消息,呐呐道:“姐姐不要生气。小弟,小弟也没说不当啊……”
听了他这话,周寥寥脸色倏地转晴,嘻笑着说道:“早就听说三哥有个好弟弟,最是心软好欺负,哦不是,好说话。公子既与漕帮交好,又是王家未来的女婿,咱们外宗的月俸钱是不是可以补上了?”谢子枫苦笑道:“小弟一个穷措大,哪儿来的钱财。姐姐要是想要钱,就到茯苓庄找小秋秋讨吧。”他心里清楚周寥寥这话是想重建外宗,但是他不情不愿地做了这宗主,却不想身陷其中,急中生智下想到这“祸水东引”之计,暗付道:“小秋秋,你既然先对我使诈,就不要怪小爷礼尚往来了。”
谁知周寥寥却很高兴地说道:“正好缺一个见三哥的理由呢,姐姐先谢过宗主弟弟了!”又听她低声念叨着“到了郓城也不来见我”“五年来一封信都没有”云云,谢子枫闻言愕然,却听秋决明怅然说道:“小枫枫,雨好像小了许多,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过夜罢!”
说完也不顾小月姑娘的挽留,抬腿下楼去了。谢子枫见周寥寥仍在念叨不停,犹豫了一下,把那枚指环放在她的琴上,也跟着下了楼。秋决明神色寂寥,小月姑娘咬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见他露齿笑道:“好姐姐,我们来得匆忙,忘了带雨具。你看?”小月姑娘呆了一呆,慌忙找了两把伞来。谢子枫还想向她打听一些李怡的消息,但是秋决明去意甚急,拔腿就走。没奈何,他只了声抱歉,追了上去。
甫一出门,才知道秋决明刚才说的都是气话。这外面的雨哪里小了许多,两人在街道上走了不多会,长袍便被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夜色中看不清颜色,只觉得雨水如丝线一般密密麻麻地从九天垂下,纵使雨伞也难尽数抵挡。望着伞外的大雨和伞内的小雨,谢子枫哭笑不得地问道:“决明兄,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原以为秋决明心情不好,因此说话小心翼翼的。谁知秋决明出了门以后反而一身轻松,笑道:“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住的那家客栈不是王家的产业么?嘿嘿,正好去打个秋风!”
谢子枫心里纳罕秋决明心情的转换,嘴上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秋决明果然对郓城十分熟悉,就在谢子枫被他带着快绕晕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那家客栈。此时已近戌时,客栈外孤零零地挂着一盏灯笼,大堂内也只有两三个本地酒客在胡乱吃酒聊天。两人刚进门,就被眼尖的老板认出来了,自有好酒好菜送上。
用罢饭,谢子枫特意找老板讨了一碗茶汤细细品着。秋决明却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神色间哪有刚才弹琴时的自在洒脱。他闷闷地说道:“小枫枫,你一定奇怪,在下为何要从家里逃出来。”谢子枫奇道:“不是因为你不想与那个具姑娘成亲么?”
秋决明伸出一根手指在谢子枫面前晃了晃,笑道:“这种低劣的理由你也信?小枫枫,你这人,真是……真是可爱……”谢子枫一脸古怪,正要劝他停杯,却见秋决明把脸凑过来,喷着酒气说道:“小傻瓜,实话告诉你。家父就是齐墨第二十一代钜子。啊,钜子跟漕帮帮主、千门宗主一样,就是一个门派的头头。”
“钜子是什么,我还是懂的。”谢子枫哭笑不得道,“噢呀噢呀,我怎么也想不到,决明兄居然是墨门的少宗主!”
秋决明斜眼看他,问道:“怎么,在下不像么?嘿嘿,在下不单单是钜子的儿子,还是门中推选的下一任钜子。可是在下见老头子的钜子做得实在无趣,便偷偷地跑了出来。临走时,老头子叮嘱在下不能使用任何本门术法,否则就要乖乖地滚回山上去。”谢子枫腹诽道你老爹都知道你要走了,还叫什么“偷偷跑出来”。
秋决明依然絮叨道:“在下下山以后,过得虽然困窘,却也没有要用道术的地方。只不过遇到了你们之后,这运气就开始变差。在八公桥下,在下为了躲避陆言的干戚舞,已经使出了千机变步法。此后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甚至连门中秘术公输八变都用上了。嘿嘿,小枫枫啊小枫枫,遇到你以后,处处都是危机,步步都要小心。你说说,在下是不是很够义气?”
谢子枫重重点头道:“决明兄侠义心肠,处处帮着小弟,小弟怎会不知?”
“知道就好。”酒意上头,秋决明的声音开始含混不清起来,“小枫枫,也不怕你笑话。在下虽然自幼修习道术,后来更是游历山东,学习各家技艺。但是只有这次下山,才真正见到了江湖拼斗,体会到了生死系于一线的感觉。在下痴长你六岁,今天才知道这江湖是这么的大,这么的险,这么的……神奇。”
难得听到秋决明说出这种诚挚而又……灰心的话,谢子枫心里觉得不是个滋味。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天前的自己,不也是心比天高,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吗?与秋决明不同的是,他那油腔滑调的表面下藏着的是一颗卑微内敛的心。想到这里,谢子枫不由抢过秋决明的酒壶猛灌了一口,叫道:“小爷既然闯进了这江湖,就赖着不走了!”说完被酒呛了一口,一个劲地咳嗽起来,秋决明正要去拍他脊背,只听“咕咚”一声,他一头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了。
秋决明苦笑道:“还想跟你说说在下与寥寥姑娘不得不说的故事呢,你就成这副德行了。难道茶汤也能醉人吗?”转头去看客栈的老板,却见他压着嗓子说道:“那是俺特意给表少爷准备的山西黄酒,清淡得很。”见秋决明一脸不解,又走过来解释道:“小姐白天来过了,叮嘱俺如果遇到表少爷,定要好生款待。正巧有一队商旅从太原来,俺便找他们买了点黄酒。这黄酒名字里带个酒字,却不会醉人。不知表少爷怎么就……”
秋决明摆手让老板自己去忙,仔细端详着谢子枫的模样。平日见惯了他横冲直撞,满嘴胡柴,陡然见到这副恬静斯文的模样,秋决明不由笑骂道:“可惜这副好皮囊了。倘若平时都是这个模样,什么姑娘都被你迷住了。”想想自己与周寥寥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感,颓然一叹,便搀着谢子枫回房去了。
客栈外的雨依然很急,但是对这两个人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想来也是,自他们二人相遇以来,几乎天天都是雨天,无怪乎王绪抱怨今年的天气。然而对谢子枫来说,这东平的雨恐怕是很久都不会从他记忆中消去了。雨中的殊死搏斗,雨中的勾心斗角,雨中的生离死别……且让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安安静静地休息一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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