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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元四年初冬,青州城。
要说这三年里在青州城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无异于是东城柳丁巷新搬来的那户姚家。
城里生意最好的赌坊还有钱庄都是姚家那位据说是归宗的姑奶奶宋夫人所开的。
姚家初来乍到,财富难免惹人眼红,前前后后有不少人打过他们的主意,试图夺财害命。
但据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人说,姚家有异兽镇守,那些趁着夜色不知死活闯进去的人无一例外都沦为了异兽的盘中餐。每每那时,震耳欲聋的“嗷呜”声几乎要将整条街都颤动起来。
久而久之,城里的人对姚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畏惧。
好在姚家虽然多财却也心善,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布斋施粥,而且还开了善堂,专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姚景语以前不信佛,但若是多做些善事能让宋珏和几位哥哥都平安归来,她不会吝啬钱财。
去年这时候下了场大雪,母亲没能熬过去,而一直在昏睡中的大哥身体情况也越来越差。
前些时候,林振带着人远赴西域去寻鬼医和毒娘子,姚景语将救治姚景昌的希望全都寄在了他们身上。
“娘,娘!”坐在房中沉思之际,一个粉红色的小团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葡萄今年已经四岁了,长得粉雕玉嫩,除了一双又圆又大的桃花眼,其他就跟宋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彼时的小人儿梳着两个花苞髻,发髻上缠绕垂下的粉红色玉珠随着跑动一跳一跳的,叫人眼睛直晃。
葡萄一跑进来就趴在姚景语的大腿上仰着头冲她咧嘴直笑。
姚景语放下手里的账册,双手抄过她的腋窝将她抱起来坐到自己的腿上。
“葡萄又长胖了,你再吃下去娘就要抱不动你了。”看着女儿圆滚滚的身子,姚景语状似轻叹一声。
自家女儿就是个小馋猫,谁说都不管用,要是不给她吃东西她能从早上哭到晚上。
葡萄当真了,立马就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来:“才没有!葡萄最好看了!”
又扭过头问在后面气喘吁吁追过来的静香:“静香姨姨,你说对不对?”
小丫头和宋珏一样,极其爱美,容不得旁人说她一句不好。
静香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闻言,笑着附和道:“是是是,谁都没有咱们家的小葡萄好看。”
葡萄瞬时就弯了眼睛,搂着姚景语的脖子将脸庞往她胸口直蹭。
静香拍着胸口缓气:“葡萄要是再长大一些,奴婢就追不上她了。”
姚景语抬手摸着葡萄柔软的头发,笑道:“辛苦你了!对了,轩儿的病好点了没有?”
前天夜里下了场大雨,林轩着凉了,这两日连床都没能下。
“他哪是病了呀?根本就是想林大哥了!”
说来也是有些不可思议,林振和林轩明明不是亲父子,可是却最黏他,甚至连她这个娘都要往后站。
“我也想爹了。”葡萄忽然闷闷出声,然后从姚景语的怀里探出小脑袋来,眼巴巴地看着她,“娘,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我啊?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笑眯眯的样子转瞬间就泪眼汪汪的。
葡萄扁着嘴,小胖手在眼睛上直揉。
葡萄其实很乖,自从不懂事的时候发脾气向姚景语要爹将她惹哭了之后,就再也不敢提了。
可是小孩子,看到别人都有父亲,心里难免羡慕。
姚景语心头一疼,站起身将人抱在了怀里一边在屋子里走动一边哄道:“你爹去了大海的另一边做生意,等到葡萄长得和娘一样高了,他就会回来了,而且还会给葡萄带很多好看的好吃的东西。”
青州城临海,姚景语也曾带着她去海边看过。
对于宋珏的去向,她一直不愿意相信他死了,就和葡萄说他是漂洋过海去做生意了。
“真的吗?”葡萄眨巴着大眼睛,纤长的睫毛上还一颤一颤的挂着泪珠子。
姚景语笑着点头,眼里掠过一丝怅惘之色。
这话姚景语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她说了,可是要多久才能和娘长得一样高呢?
葡萄撅着嘴上上下下将姚景语看了好几遍,决定以后每顿饭还要再多吃些肉,这样才能快点长大!
姚景语哄着葡萄睡着了之后就出了屋子,彼时,静香跟在她身后,一脸歉意:“夫人,刚刚是奴婢失言了。”
姚景语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等到葡萄再长大一些,我会将宋珏的事情一点点的告诉她。”
许是从小没有父亲在身边,葡萄早慧而且比别的孩子更敏感,有些话,现在骗骗她还行,再大一些,等到她懂事了——
姚景语相信,和她说实话,她也能接受的。
宋珏没有从小陪伴不是因为不爱她,相反,他和她一样,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
顿了下,姚景语话锋一转:“林振那边传来了信,他们已经找到了鬼医和毒娘子,在回来的路上了。”
当年他们和鬼医有过约定,第一个孩子要送给他做徒弟。
姚景语不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西域荒凉之地,若是能借着这次让那夫妻二人在中原定居下来也是不错。
静香点头笑道:“那奴婢就可以放心回去哄轩儿了。那孩子脾气大,林大哥不在,奴婢都拿他没办法了。”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静香微微蹙着眉道:“刚刚奴婢来的时候听说慧竹的家里人又来找她了。”
慧竹当年是被爹娘卖进潘家的,就为了给她两个哥哥娶亲。
半年前有一次上街的时候遇到了她的兄嫂,后来她家里人估计是打听到了她在她身边做贴身婢女,而且还极受信任,于是三番两次地找上门来想要为她说亲。
姚景语欣慰的是,慧竹跟了她这么多年,终于将当年根深蒂固的思想转变过来了,没有一味去盲从。
静香忿忿不平道:“她几个兄嫂哪里是为了她呀?分明就是看上了您手里的银子,想要贪您给她的嫁妆!奴婢还让人去她家附近打听过了,他兄嫂前来说亲的是一个鳏夫,据说是给他家里人塞了不少银子。想要借着娶了慧竹之后,到咱们钱庄去做管事呢!”
这种心照不宣想要敛财的心思,还真是怕没有人知道!
姚景语默然,慧竹跟在她身边已经七年多了,今年刚好二十,在这里已经算得上是老女了。
其实,她之前也曾想过给她说一门亲事,可慧竹死活不愿意,硬说要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帮她一起照顾葡萄。
想起宋珏失踪后不久,她带着慧竹去普宁寺的时候看到她给燕青祈福的事,姚景语抿了抿唇。
午膳后,姚景语将慧竹喊了过来:“听说今天你兄嫂又找上门来了?”
慧竹有些难堪地点点头:“夫人放心,奴婢不会让他们打扰到您的。”
跟在姚景语身后这么多年她学了不少东西,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了。家里人都是她的亲人,他们只是贪财,人却不坏。慧竹自问下不了狠手,每次来都会给他们一些银子,也警告他们不要将事情闹得太过,否则就一拍两散。
“慧竹,你还在等燕青吗?”姚景语忽然转了话头。
慧竹正在给她沏茶,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她仿似若无其事地端着茶过来,道:“姻缘这东西,奴婢不强求,若是碰不到便一直留在您身边也是好的。”
姚景语低头抿了口茶,没再多问,但回头却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慧竹兄嫂给她说的那个鳏夫到底是何来头。
“夫人,您料得不错,那个鳏夫确实是有些问题。”彼时,前来禀报的是当年跟着永安一起去临州城的金掌柜,他说,“那人是永盛钱庄黄老爷的远房大舅子。”
在她的汇海钱庄还没来之前,青州城的钱庄一直都是永盛一家独大。
原本两家相安无事,现在永盛钱庄的人却打算将人插到咱们这里来,是觉得自己是地头蛇看他们这些外来的好欺负?
姚景语慢慢勾起了唇,眼中一片冷意。
天地赌坊是近几年风靡南越的一座赌坊,自进了青州城之后,每日都是宾客满堂座无虚席。
再加上赌坊的位置坐落在青楼一条街上,嫖赌不分家,每到深夜便是最热闹的时候。
永盛钱庄的黄老爷独子黄公子是青州城一霸,乃是出了名的好赌之人,尤其是这摇骰子的技术,更是出神入化,他说第二,青州城没人敢站出来说自己是第一。
彼时,他在赌坊里的骰子区霸了庄家的位子,几乎是有如神助,短短三天,就有了五十万两的进帐。
黄公子得意忘形之下,到了第四天,更是非万两不开局。
只这第四天,似乎所有的赌运都戛然而止了。
那银子就跟流水似的往外放,黄公子赌红了眼,不仅将前三天赢来的那五十万两吐了个干干净净,这会儿更是欠了一屁股债。
“公子,您不能再赌了,咱们没银子了!”小厮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惴惴不安地去扯他的袖子一边压低了声音道。
黄公子不耐烦地一拳扫在他的脸上:“去去去,别在这里扫老子的兴,老子就不信了!”
输银子是一回事,关键今天他要是这么灰溜溜的走了,以后还不得给人笑话死啊!
小厮捂着脸悻悻地站在一旁,也不敢再开口劝了。
“黄公子,您还是快点下注吧!”旁边有人提醒道。
黄公子顺手就往赌桌上摸,待到手中空空一片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银子都输光了。
他扭过头吩咐那小厮:“你去账房那里,再给本公子借二十万两银子过来!”
小厮张了张嘴,最后苦巴着一张脸一步一挪地往账房走去。
没过一会儿,那小厮就空着一双手满低着头走了回来:“公子,账房先生说您今天欠下了八十万两,已经封顶了,若是不还清就不能再借给您了!”
八十万两?!
黄公子赌红了的眼睛瞬间冒出了一丝清明,如同当头棒喝醒悟了过来。
这把他家钱庄卖了估计都赔不起,他要是这样回去还不得给他爹打死啊?
黄公子咽了咽口水,额上冒出了细汗。
“哟,这是输得干干净净了啊?”旁边立马就有人嘲讽开了,“黄兄,依在下看您还是先回家去拿银子吧,别在这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能来这里玩这么大的家里在青州城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背景的,黄公子一连坐了四天的庄早就有人看他不满了,这会儿逮着了机会可不是可着劲儿的嘲讽。
黄公子着急上火的正愁没出去放,闻言,抬手一拳就打了上去:“老子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打人啦,打人啦!”赌坊里瞬间尖叫声一片。
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汗走过来就跟拎小鸡似的将黄公子架了起来:“黄公子,您要是再捣乱可莫怪咱们兄弟不客气了!”
天地赌坊里的几个打手都是好手,以往也有人闹过事,最后被揍的抬回去后连他爹都认不出来。
黄公子被架在半空中扑腾着四肢动弹不得,最后怒声骂道:“放了老子,老子回去拿银子总行了吧?”
那两人将他放开,黄公子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转,整了下自己的衣襟,大摇大摆的就要往外走。
他家姑姑可是守备大人的姨娘,他爹又是青州城的商会会长,一家来了才不过三年的赌坊,他不给银子能拿他怎样?
彼时,黄公子连赌坊大门还没走出去,一脸笑眯眯的账房就带着人挡到了他的跟前。
黄公子眉毛一挑:“这是何意?”
账房先生笑容可掬道:“黄公子,您欠的银子太多了,恐怕得委屈您在这多留一会儿,等令尊拿着银子来赎人了。”
黄公子脸色一变,但还是强装着镇定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老子家里开的可是青州城最大的钱庄,你还当我会来你们这区区一点银子不成?”
“小的不敢,不过这是赌坊的规矩。”账房油盐不进,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厮,“这样吧,让您的小厮带着借据回去通知黄老爷。您跟咱们进去歇一歇,咱们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要是觉得无趣,老朽做主,到隔壁的花楼里给您找几个姑娘来,您看如何?”
黄公子又不傻,一眼就看出来这群人想将他扣押下来,顿时就挥舞着手道:“老子说自己回去就自己回去,你们快些让开!”
账房脸色一变,冷笑道:“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说着便吩咐后头两个打手一拥而上将人给捆了个结结实实的。
黄老爷在得知自己儿子欠了八十万两银子又被赌坊给扣下了之后,差点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那蠢货肯定是被人给坑了!”黄老爷拍着大腿怒声道。
左右权衡,就匆匆赶去了守备府。
别人不知道姚家的底细,但杨守备是再清楚不过了。
黄家父子是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之前要不是看在自己宠妾的面子上再加上黄老爷会做事每个月都会孝敬他不少银子,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
这会儿,宸王妃故意给黄家那小子设了个套,八成是他们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她。
杨守备一脸肃然:“可是你们先去招惹姚家人了?”
黄老爷眼珠子四下直转,一开始还想顾左右而言他,后来实在扛不住就将自己打算让人混进汇海钱庄捣鬼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黄老爷叫苦不迭:“我这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呢!”
杨守备恨不得将这蠢货的脑子给剖开来,这三年有多少人眼红姚家明里暗里找他们的麻烦,可最后谁讨得了好了?
他挥挥手,道:“你回去吧,这事我帮不了你,那借据是你儿子白纸黑字自己写下的,你拾掇拾掇,准备银子吧!”
黄老爷傻眼了,八十万两,他哪有那么多银子?
看杨守备一脸不耐的样子,黄老爷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小人只有这一个儿子,就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呢!那天地赌坊里的人可说了,要是不给银子就将他剁碎了送回来。杨大人,您就帮帮小人吧,回头钱庄今年的两成利润我都给您还不行吗?”
杨大人是有些心动的,可是一想起姚家的身份,刚刚起的那一点心思也刷的一下子就收了回去。
“你可知姚家是什么身份?又可知赌坊和钱庄的老板宋夫人是什么人?”
黄老爷摇摇头:“他们不就是一般的商户吗?”
最多是有钱一些罢了!
杨大人哼了一声:“那姚家可是当今的一等国公府,宋夫人乃是宸王妃娘娘!”
国公府、王妃娘娘?
当今的国姓好像是姓宋来着……
黄老爷张大了嘴,一脸灰败地跌坐在地上。
杨大人看了也于心不忍,便给他指了条明路:“宋夫人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且真心实意地上门去与她道个歉,回头再将你家钱庄关了,她会网开一面的。”
钱庄关了?黄老爷舍不得。
杨大人冷声道:“你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总之本官话就说到这了,你且休要再动那些歪门邪道的功夫,否则本官也帮不了你!”
黄老爷哪里敢再动心思,他现在都后悔得恨不能时间能倒流回去。早知道姚家的真正身份,他哪里敢去招惹他们?
姚景语没想要黄家父子的性命,也没想让他们倾家荡产,但却不能容忍他们从她的身边人下手打主意。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种亏,姚景语吃得太多了。
“念在黄老爷爱子心切,这银子我就给你算个折扣吧,五十万两好了!”彼时,姚景语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
黄老爷暗骂她狡猾,他整个家产也就这么多,银子给了出去他的钱庄不想关门也不行了。
“王妃娘娘,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黄老爷腆着脸求道,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气。
姚景语扬眉看向他:“黄老爷,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儿子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这——”黄老爷讪讪地扯着嘴唇,“那烦请娘娘给小人一些准备的时间。”
姚景语也爽快,一口道:“十日!”
黄老爷咬了咬牙,最后点点头。
“夫人,您说他真的会给银子吗?”静香一面看着黄老爷离开的背影一面上前。
姚景语笑道:“这人贪财,他大约想要拖着,可他夫人可是个河东狮又爱子如命,回头让人把消息散散,十日后这老儿定会乖乖地拿着银子来。”
要不是看在葡萄的生辰就要到了,要忌杀戮的份上,她也不会费劲心思让永盛钱庄只是赔了银子就了事。
梅花初绽的季节,是葡萄的生辰。
同往年一样,姚景语一大早起来就给她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然后亲自给她梳妆打扮。
女儿的事情,她一向不喜欢假手于人。
许是因为宋珏没有陪着她长大,葡萄没有安全感,所以一直都跟她一起睡。
原本在葡萄两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姚景语是狠下了心要培养她的独立意识的。可后来葡萄整夜整夜的哭,姚景语拿她没办法,只好一直带着她自己睡。
葡萄喜欢赖床,从被窝里被拉出来穿衣裳的时候眼睛还是闭着的,后来姚景语给她擦了脸,她就伸着手指着妆台上的茉莉香膏:“香、香!”
姚景语笑着给她脸上抹开了,忍不住打趣道:“也不知是像谁,你娘我小的时候可没你这么臭美!”
“像爹!”葡萄仰着头就来了句。
姚景语嘴角笑容倏地凝住,随即心中怅惘一叹,大约是像宋珏吧!
两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姚景语就拿了镜子过来给她梳头,葡萄又犯困了,给她梳头的时候头还一点一点的。
“葡萄,别动,不然一会儿就不好看了。”姚景语柔声道。
闻言,葡萄立马就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一张小嘴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指挥姚景语帮她打扮。
她长得可爱,性子也讨喜,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平时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掌心上疼。
“七姑姑!”已经十二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姚歆茹和姚歆菀姐妹俩进了屋子。
葡萄特别喜欢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又十分好看的表姐,回过头看清来人,就哧溜一下从床上滑了下去,向两人跑了过去。
平时王氏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让姐妹俩和她走得近,算起来,来青州城后,她们和葡萄在一起待的时间甚至比王氏还要长。
姐妹俩来了后姚景语便招呼她们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吩咐她们带葡萄出去玩。
“夫人,五爷又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彼时,静香捧了一个大红色的锦盒走了进来。
姚景语只是睨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冷声道:“放到库房里去吧!”
姚景昇自离开后,每年葡萄的生辰他都会托人送东西回来,只不过姚景语从来就没正眼瞧过。
这三年,她们虽然是隐在青州城与世无争,但外头发生的事情还是清清楚楚的。
姚景昇离开的半年后,西蜀朝内发生政变,外戚掌权。
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那掌权的外戚自称是后秦皇子齐卿,并改了国号改西蜀为西秦,自立为帝。
姚景语虽然从未见过齐卿的真面目,但也知道他是姚景昇无疑。
她说过,若有一天他知道他和圆音有所勾结,定会手刃于他。
他们若是再见面,便是你死我活,绝不会再有任何转机。
姚景语处理好账册之后便亲自去了大厨房,想给葡萄做些吃食。
她会做饭,但轻易不下厨,葡萄最喜欢的就是她做的翡翠虾仁,从好久之前就在磨着她等到生日的时候一定要给她做一份。
“七妹!”刚进后厨,王氏便喊住了她,“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不知你是否能匀出一些时间来?”
姚景语和王氏并不算太亲近至少比不得她和谢蕴仪之间的感情,但总归都是嫂子,两人平时相处还算和谐。
闻言,姚景语取下了身上的围裙,同她一起去了后头的小暖房里。
王氏看着她,微微勾唇,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七妹还是和当年一样,宸王不在身边你也能将这一大家子照顾得好好的。”
姚景语向她递了个不解的眼神:“二嫂为何好端端地会说这种话?”
王氏垂了垂眸,眼神黯淡,答非所问道:“这都快四年了,你二哥一直杳无踪迹,茹儿和菀儿两个丫头懂事,每回想自己父亲却怕我伤心只敢私下偷偷流泪。她们自小无依,我担心,若是有一天,我也不在了,她们将来连个操心亲事的人都没有。”
姚景语惊诧:“二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怎么可能呢?”
王氏摇摇头,握住姚景语放在桌上的手:“七妹,你答应我,若是真有这一天,你能不能将她们当成自己的女儿?”
自从姚景诗被圆音毫不留情地推出来后,她的心就凉了。除非她能一直在姚家,否则两个女儿跟着她不会有任何出路。所以,这三年她一直让两个女儿亲近姚景语,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就在前两日,她又接到了命令。
姚景昇终于是坐不住了,她想让她将葡萄带走,再逼姚景语去找他。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也不能提醒姚景语,否则,最后遭殃的都只会是茹儿和菀儿。
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希望那人能看在他忠心耿耿的面子上,也念在茹儿和菀儿喊过他五叔的份上,在她死后,不要迁怒。
姚景语心中奇怪不已,然对着王氏期盼的目光,她只能先点了点头。
又看着她,总觉得今天的王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还没待她细想,院子里传来一阵快速的走动声,静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夫人,郡主在外头和人打架了。”
姚景语豁然起身,快步赶了过去。
葡萄没有吃亏,但早上新换的衣裳皱巴巴的,都是灰,两个梳好的花苞髻也被人扯了开来,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就跟在灰里滚过了一样。
倒是算起来比她还大几个月的姚康脸上挂着泪水,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
姚康身形瘦弱,和葡萄站在一起的时候更像是她的弟弟。两个人在外头玩的时候,葡萄时常都充当大姐大的角色。
见姚景语疾步匆匆地赶了过来,葡萄有些紧张地低着头双手抓着上衣下摆。
娘和她说过女孩子不能随便打人,也不能欺负人。
“葡萄,你怎么样了?”姚景语蹲了下来,将葡萄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姑母,葡萄没有吃亏,是她拿石头把隔壁那小胖子的头给打破了。”一旁,姚歆茹局促不安地道。
两个人扭打到一块的时候,谁都拉不开,不过她们也没打算拉就是了,反正那臭小子打不过葡萄,被她骑在地上拿拳头揍得直叫唤。
姚歆菀赶忙解释:“是那小胖子先欺负康儿的!原本玩沙包玩的好好的,那小胖子输了,就推康儿。”
葡萄红了眼睛,扁着嘴小声添了一句:“他还骂我是野孩子,说我没有爹!”
要不是臭小子说话难听,她也不会拿石头往他头上砸。
葡萄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姚景语沉默了一会儿,让静香和慧竹先将姚康送回去,然后抱着葡萄回屋梳洗换衣裳。
“娘,你不生我的气吗?”葡萄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姚景语柔声道:“没有,娘没有生气。”
“可是……”葡萄低头对着手指,“您以前不是说打架不好吗?”
姚景语在身后一边轻轻地替她梳着头发,一边道:“欺负人不对,但别人如果欺负你,你一定要还手,然后回来再告诉娘。”
葡萄眼中一亮,扭过头去看她:“那你不会生葡萄的气吗?”
姚景语放下手中的梳子,将她抱到怀里,轻轻抚着她脑后的秀发:“不会,只要不是你做错了事情,娘就不会和你生气。要是做错了,只要及时改过来,我也不会生气。”
“娘,你真好!”葡萄甜甜笑开,吧唧一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用过午膳后,姚景语带着葡萄一起去了隔壁的柳家。
柳丁巷附近住着的都是有钱人,柳家老爷是开布庄的,平时和他们钱庄也有银两往来。
姚景语带着葡萄上门的时候,柳夫人搂着儿子正闹得厉害,要上门去找葡萄和姚景语算账,人都冲到门口了,却被柳老爷死死地拉住。
姚景语长得好看又有钱,柳夫人原本就嫉妒,柳老爷这一阻止,她嘴里什么难听的脏话都出来了。
柳老爷知道姚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再者他的布庄有时靠钱庄流通银子来周转,没得去把人给得罪死了。就连永盛钱庄有守备老爷在背后撑腰,最后都败给了姚家,他们柳家就更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了!
“老爷、夫人,宋夫人带着宋小姐上门来了,正等在门口呢!”小厮匆匆跑进来禀报。
柳夫人立时呸了一声:“什么宋夫人?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嫁过人?有谁看到过那个宋老爷了?依我看,八成就是没成亲被人把肚子弄大了,否则好端端地怎么一直带着孩子住在娘家?”
柳夫人一路骂骂咧咧的和柳老爷拉拉扯扯的到了门口。
见到抱着姚景语的腿站在一边的葡萄时,柳夫人瞪大了眼睛,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去。
葡萄瑟缩了一下,往姚景语背后躲了躲。
姚景语轻轻摸了摸葡萄的头,对着柳老爷微微颔首,然后吩咐身后的静香将一百两银子拿上来:“柳老爷,小女和令郎一起玩耍的时候不慎弄伤了她,这些银子,是我的一点心意。”
柳夫人叉腰跳了出来,尖利着嗓子道:“什么不小心弄伤的!你女儿根本就是故意拿石头往我家儿子头上砸的!”
“小孩子玩闹一个不小心也是正常,柳夫人这么说难不成是亲眼看到了?”姚景语不慌不忙道。
柳夫人哼了一声:“我儿子说的,他从来就不撒谎。”
姚景语讥诮一笑,随后看向柳老爷:“不知您怎么说?我是觉得大家好歹都是邻居,有些事情没必要弄得太难看是不是?”
姚景语的打扮并不雍容华贵,但身上散发着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气势,柳老爷知道自家儿子向来调皮。而且这女娃他看着也喜欢,不像是那种野蛮不讲理的姑娘家。
“宋夫人说的是,都是误会,银子您拿回去吧,犬子只是受了点小伤。”柳老爷读过书,说起话来也斯斯文文的。
柳夫人不干了,推搡着他骂了句:“你个怂蛋,儿子被人欺负了也不给他做主!”
柳老爷瞪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
姚景语冷眼看着他们,带他们吵完后,就玩下身将葡萄抱在了怀里,肃然道:“令公子的事情解决了,我这里却还是有账要算的!”
柳小公子只是个孩子,会说出野种这种话,定然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
就算宋珏不在她身边,她也决不允许别人胡说八道让女儿受委屈,也不会让她因为没有父亲陪伴因为外人的闲言碎语而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