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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鬼城

王明明来到大路边的小树林里，她观察了一下路上的情况，她看见路上有了行人和过往的车辆，偶然间会有一部汽车从路上经过。路上的情况说明鬼子的大屠杀已经结束了，她放心了。她拿出长围巾把头和脸包起来，只留了一双眼睛。再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庐山真面目，她不会吓着别人也没有人会怕她了。

这次她向东走，她过去从那里走过，在她的记忆里那边有一个挺大的村庄，庄前是一个小集市。她的萝卜在那里可以卖掉。如果有菜贩子收菜也会在那里出现。

她翻上了一个小山岗，站在山岗上看见了在山边簿簿的晨雾遮掩着的村庄，她隐约的看见村庄里面的老房子大部分被烧掉了。乘下的是残墙断壁。村庄比起过去已经变得很小。

她慢慢的向那里走去。街道边上新盖的茅草房是用竹子搭起来的，芦苇编扎的墙上面抹上了黄泥。十分的简陋。村子的上空飘着炊烟，有几声鸡啼没有听见狗叫。

路边卖菜的农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瘦黄的脸上透着野菜色。一看就知道这里的人连肚子也没有吃饱。他们看见王明明扛着袋子走来，并没有人特别的在意她的到来。来这里买菜的买米打油的人来来往往显出十分的人气。

她放下袋子，一个贩子大步过来，他不问是什么也不问卖不卖，他解开袋子看看是萝卜也不问几钱一斤，拎起袋子上了称。他喊了一声：“二十一斤。”又对王明明说：“看一看称。”

他看王明明没有反应，他也不再问她，他把萝卜倒进路边的大车里把袋子往她面前一抛。从怀里掏出钱数了几张递给她说：“多给了，接着。”

他的举止十分豪爽，说话做事非常痛快,王明明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这种人做事情泾渭分明，不玩心眼，没有坏心待人。

她接钱的手一时间忘了缩回来。贩子看看她说：“是二十斤出头，我已经放称了。”他虽然这样说还是拿了一张票子给王明明。又说：“看不出来，你瘦不伶仃的能扛怎么重的货！而且，我看你一点也不吃力。好体质。有功底。”

王明明仔细看这个人，一米七五的个子，宽肩膀三角腰，笔直的双腿。他脸上的肌肉紧梆梆的看上去十分精神，像是习武的人。但是他白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透着威严。是个管人的人。

王明明的眼里这个人不是菜贩子，也不是习武的人，他很像一个军官。一位经过严格军训的**军官。她想起炮营的王连长和营参谋长，在他们的身上都透着军人的威严。他们撤退的时候应该过江了，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这条大江拦不住他们。

眼前的这个人和他们十分相像。王明明想到这里对这个人产生了好感。虽然他不是军官，是倒菜的贩子，但是他是她想要找的人，她想和他谈上山拉货的事情。只要他愿意跟她上山，她今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对这个人还有些不放心。万一是坏人或者是汉奸，带着他上了山就是引狼入室。她决定先和他聊聊摸一摸这个人的底细，靠得住就好。

她看看贩子的大车里没有多少货，判断他一时间不会走。等买好东西再说。她收好钱先去看看要买的东西。她想一面买东西一边想想怎么和他搭讪。

贩子向王明明靠近两步问：“老板，家里还有多少货。”

王明明没有想到贩子会主动揽生意，她的心理很乐，她害怕自己说话的声音会吓着他，她按事先想好的装哑巴。她打着手势一个字又一个字的说：“我，我种的萝卜，多，多呢，在，山，山里，出，出不来，你要，要是去，这样的大车装不完。”

因为她学哑巴，说话的声音没有吓着他。

贩子认真的问她：“车能上去吗？”王明明点点头说：“能。有上山的大道。”

贩子说：“我去。赶着大车去。不知贵府在哪里，你带路。到了山上还是这个价。满意吗。”

王明明觉得没有必要再讨价还价了，她说：“我住在这条路的西面，没有多远，幕府山那边的山上，知道！”

他愣了一下说：“没有去过，听说那里成千上万的人被鬼子枪杀了。冤死的人天天在找鬼子算账。白天那里阴气逼人，风吹草动都透着阴森森的恐怖。晚上冤鬼整夜的哀嚎，嚎叫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听到的人毛骨悚然。声音分不清楚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孩子。嘶哑的声音向天地间倾诉鬼子的罪行。山下的人家到了晚上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没有人敢出门。大鬼子二鬼子更不敢进山。”

王明明心想外面竟然会有这样的传说。这山鬼就是自己吗。白天是阴森恐怖的白日鬼，专找鬼子的麻烦。每到夜深人静自己就是山头上哀嚎的索命鬼，要找鬼子报仇。

她愤愤地说：“那里是鬼娘娘住的地方，她专要鬼子的命，大鬼子二鬼子提到那里也会魂飞魄散。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汉子呢，你怕什么。连我这个妇人都不如。”

他笑笑说：“你住在那里！想必也是死里逃生的人。你经历了那场大屠杀，你看见你的亲人，你的乡邻死在鬼子的屠刀下。你恨，恨得咬牙切齿。你逃过了大屠杀，你在最困难的日子里为了他们活了下来。你能活着就不简单。你是好样的。”

王明明说：“听你这样说，你也经历过大屠杀，是死里逃生的人？”

他说：“日本兵打进南京城杀了多少人我不清楚，我知道的是那些日子里满街是死尸。他们不但在大街上杀人，更可恨的是到百姓家里杀人，我住的地方就有好多人家被鬼子灭了门。在鬼子的屠杀下南京七十几万人口一下子少了一半,就是说鬼子杀了三十多万。真的是万户萧条鬼唱歌。谁听了都吓一跳。

“南京城里城外冤鬼太多，满城的阴气太重。把南京说成鬼城一点也不过分。有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女鬼，她们在漫漫的长夜里四处寻找杀她的鬼子，她们要向鬼子讨还血债。有男的也有女的无头鬼在街上到处找砍他脑袋的鬼子，他们在向杀他的鬼子要他们的头，他们有了头才能看得见，才能向鬼子报仇。有被鬼子杀死的老奶奶在街上跌跌撞撞的满街呼唤被鬼子杀死的孙子。还有那些被活埋的厉鬼和不屈的鬼，他们搅得鬼子日夜不得安宁。”

他身边一个卖菜的老汉说：“你这样说话不怕吗。你小点声。叫二鬼子听见汇报上去鬼子会要你的命。”

他对他说：“不怕，这里都是老百姓，有坏人我能看出来。”

他对王明明说：“我生活在这座鬼城里，白天我与吃人的鬼为伍，那是日本鬼子，我怕了吗！没有。因为我是叫鬼子害怕的白日鬼。晚上我与冤鬼相伴，我没有怕，那些冤鬼是我的同胞。

“我虽然活着，生活在鬼子的铁蹄下过着鬼一样的日子，我和冤鬼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