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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道行得端立得正,十二位皇帝,无一人指摘他的品行不端,如此德行,千古以来,唯他一人而已。他历朝为官,并非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不让皇帝乱来毁了中华文化,为了保全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才不得已厕身于那乱世中的宦途,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后世的误解而为官。他一生光明磊落,文章无数,却不想传世,只有一首诗流传下来: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夏祥朝崔象深施一礼,肃然正容,“崔府尊,时穷节乃见,乱世出英雄,冯道事奉十二位皇帝,一直名列三公宰相之高位,若说他是无耻之徒,岂不是说重用他的十二位皇帝都是有眼无珠了?一生重百姓事而轻帝王事,比起救国,他更倾向于救天下。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正是他一生励精图治为国为民的真实写照!”
崔象默然点头,心中有所触动,他缓缓起身来到窗前,窗外树叶落尽,一片衰败,肃杀之气充斥天地之间。远处的滹沱河上,燕豪正指挥船只在子龙大桥之下忙碌。
燕豪在忙碌什么,崔象自然清楚。若说他真心追随星王作乱,也是违心。只是现今他进退维谷,想要全身而退,已然不能。
对于冯道的评价,崔象深受司马饰的影响,认为冯道为人卑躬屈膝,无君无父,从未想过今日夏祥如此解读冯道,倒让他有耳目一新之感,也忽然间体谅了冯道的不易和博大。公道自在人心,千百年一直如此。只是人心有时却并不公道,唯有天道最为公允。
崔象也信奉佛教,熟读许多佛经,深知知易行难的道理。夏祥今日的一番话,让他大有感触,不由心中喟然。比起冯道,他确实只顾自身安危,而罔顾百姓死活。
“世俗之人,只见冯道所作所为,却不知冯道之心。”夏祥愧然一笑,又说,“跑题了,今日崔府尊传下官前来,定有要事吩咐,下官洗耳恭听。”
崔象收回心思,迟疑片刻,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即便他想成为冯道第二,怕是也没有冯道之才,索性将心一横:“夏县尊,本官听说你有意清理滹沱河河底淤泥?”
“正是。”
“皇上南巡在即,燕太尉日夜巡游滹沱河,唯恐有一丝闪失,此时清淤,不是时候。”崔象不给夏祥解释的机会,直接拍板,“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
“崔府尊,这……”夏祥心中着急,崔象和燕豪明里暗里配合,完全就是要将他的所有去路堵死。
“此事不必再议!”崔象摆出了知府的权威,“还有付科一案,也不必再审,等皇上南巡之后再说。另外,本官听说你和好景常在的连娘子来往密切?”
好嘛,按下了清淤一事,又冻结了付科一案,崔象分明是想让他束手就擒,夏祥心想白讲了半天冯道,崔象虽听了进去却不愿意悬崖勒马,好吧,崔象不学冯道就只好他当冯道了。
“回崔府尊,下官非但和连娘子来往密切,还有了婚约。”夏祥索性说个明白,好让崔象心中有数,“下官还和曹娘子定了终身。下官一肩挑两门,可娶两房娘子。”
“……”崔象本想继续板着面孔打压夏祥,不料夏祥话风转得过快,转眼过渡到了婚事之上,他刚刚提起的威严之气为之一消,只好挤出了几丝笑容,“如此就要恭喜夏县尊了,大婚之日,本官还要上门讨个喜酒。”
“下官定当送上请柬,恭请崔府尊大驾光临。”夏祥顺势下坡,呵呵一笑,“连娘子和崔府尊本是同门,崔府尊还是长辈,到时还请崔府尊为我二人主婚。”
崔象尴尬地笑了笑:“好说,好说。只是眼下皇上南巡在即,一切以皇上南巡之事为大。你转告连娘子一声,切莫无事生非,一切以和为贵。”
“下官不明白崔府尊的意思。”夏祥装糊涂。
崔象面露不快之色:“好景常在并不从事铁矿生意,为何非要截留广进商行的铁矿货源?广进商行是柳员外和谢员外的商行,二人为真定百姓修建粮仓储备种粮,为百姓谋福,连娘子何必非要和他们过不去?”
“连娘子怎么就和广进商行过不去了?”夏祥见崔象不再掩饰,直接为柳谢二人说话,他就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了需要崔象冲到前面的地步,他也就不再迂回,“连娘子经商,自有她的想法,下官一向不干涉。再者好景常在以前不从事铁矿生意,并不是说现在和以后不从事铁矿生意。况且生意之事,本来就是利益第一,广进商行若有实力,只管加价购买铁矿,不信铁矿商不卖给他。崔府尊身为一府之尊,日理万机,如此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崔象心中不快,夏祥的言外之意是劝告他不要多管闲事,问题是,这不是闲事而是大事,他脸色一沉:“广进商行在为本官做事,连娘子为难广进商行,就是为难本官。”
以崔象的为人,话说得如此直白,已是忍无可忍了,夏祥还是不慌不忙地说道:“连娘子和崔府尊本是同门,有事可以坐下谈谈,不必非要下官居中传话。不过下官有一事不明,广进商行为何经营铁矿生意?莫非广进商行想要炼制兵器造反不成?”
此话一出,许和光和杨江顿时失色。
“铁矿炼制铁器,可以打制菜刀、农具、厨具,怎么会是炼制兵器要起兵造反?”崔象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夏县尊真会说笑,不过造反的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崔府尊教训得是。”夏祥一脸恭敬,“以上三件事情,清淤一事,下官自当从命。付科一案,下官也听从吩咐。只是转告连娘子一事,恕下官难以从命,还请崔府尊当面告知连娘子。”
三件事情,夏祥公事公办应了两件,最后一件,半公半私,被夏祥不轻不重地挡了回来,崔象虽心中微有不满,却也满意夏祥的表现,点头说道:“好吧,此事本官亲自和连娘子说上一说。”
“下官告退。”
出了府衙大门,夏祥上了子龙大桥,回到了县衙。处理了几件张三状告李四盖房侵占了自家地基以及王五控诉马六偷看他家娘子洗澡的小案,眼见天色就黑了下来。
夏祥放心不下幔陀,正好马展国和丁可用、曹殊隽回来,二人和曹殊隽搜索一天,又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向夏祥汇报。夏祥就让三人陪同他一起前去观心阁。
夏祥背着双手,缓步而行,河中已经不见了燕豪的船只,只是子龙大桥下面,多了许多露出水面的木桩,在夜色之中,狰狞如犬齿交错。
“崔府尊下令,清淤之事暂缓,另外付科一案也不用再审,一切等皇上南巡之后再说。”夏祥目光流露出忧虑之色,“崔府尊此举,等于是堵死了所有的路。”
“这怎么能行?”马展国急了,“夏县尊,清淤事关重大,不但可保城外的数千流民安然过冬,还可让滹沱河畅通无阻……”
“付科一案也是无比重要。”丁可用忙说,“付科是关键人证,由他作证,才可以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曹殊隽却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清淤之事和付科一案有多重要,不用二位说,夏县尊心里有数得很。你二人也不必着急,夏县尊肯定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
马展国一脸惊喜:“夏县尊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夏祥伸开双手一脸无奈:“没有,束手无策。”
曹殊隽翻了翻了白眼:“切,别装了,夏县尊,谁不知道你聪明盖世,智谋过人,眼睛一眨就会有一百个办法出来。”
“真没办法。”夏祥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官场上的事情,官大一级压死人,若本官抗命不从,崔府尊还真会罢了我的官。”
见夏祥不像假装,曹殊隽也慌乱了几分:“那该怎么办才好?”
“先去观心阁吃饭,总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想事情。”夏祥又轻松地笑了。
观心阁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因连若涵几人的到来,有了人气,整个宅子呈现一派人丁兴旺的景象。
其实人倒也没多多少,连若涵几人加在一起,连同丫环和随从,也不过十几人。不过就是多了十几人,却将整个宅子的氛围带动了起来。
夏祥还以为走错了地方,观心阁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他左看看右看看,正不知所以时,肖葭一路小跑迎了过来。
“夏县尊来了,快请。怎么样,喜庆不?”肖葭笑意盈盈,挽住了夏祥的胳膊,“我让他们把所有的蜡烛和油灯都点亮,既好看又喜庆,还可以防贼。”
“防什么贼?”夏祥一愣。
“听幔陀娘子说,真定城中又多了一个高手,想要对夏县尊不利。我就想,让观心阁亮如白昼,看她还敢不敢再来。”肖葭听说此事后,焦虑万分,幔陀静养,萧五又没有回来,衙役在高手眼中,如同无物,她又不会武功,如何保护夏祥周全?想来想去只好出此下策了。
夏祥听了不由感动,肖葭对他确实真心真意。不过为了不让肖葭担心,他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昨夜一战,她也被幔陀娘子吓破了胆,想必也不敢再来了。多谢肖娘子好意,不过就算她还敢再来,有幔陀娘子,有萧五,有丁捕头,她也别想得了便宜。”
丁可用才知道昨晚夏祥险些被人暗害,当即惊吓出一身冷汗,忙说:“夏县尊,下官失职。下官今晚加派衙役,保护观心阁。”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夏祥摆了摆手,来到了客厅,客厅之中宾朋满座,他朝连若涵招了招手,“连娘子,令儿可在?”
“令儿在。”令儿从夏祥身后闪出,笑逐颜开,“夏县尊有何吩咐?”
令儿之前对夏祥微有轻视之意,在得知自家娘子和夏祥已然定亲并且在皇上南巡之后完婚,对夏祥态度立时大变。毕竟连若涵嫁了过去,她是陪嫁丫环,且不说夏县尊是不是收她为通房丫环,只有夏县尊对她好,她的地位才能保住,才能成为大丫环。否则,很容易就被吕环环欺负到头上。
“令儿,你陪丁捕头在观心阁的四角之处各立一个风铃。”
“是,夏县尊,遵命。”令儿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只要她认准了谁,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照办,哪怕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立风铃?”马展国和令儿出去之后,连若涵才不解地问出了口,“以对方的身手,飞檐走壁如走平地,怎么会触动风铃?”
“要的就是让她看到风铃,然后就知道观心阁早有防备,让她不敢贸然行事。”夏祥淡然一笑,“她毕竟是暗中杀人,疑心过重,见有风铃就会猜到我们已经有了防范,她想再来行凶,必会三思而后行了。”
“原来你赌的是一个推测,是将赌注押在她的判断失误上。万一她艺高人胆大,不管什么风铃,直接闯进来呢?”连若涵笑了,很为夏祥的古怪想法而大感有趣。
“两军交战,赌的不也是对方的失误?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夏祥哈哈一笑,环顾四周,见曹姝璃笑靥如花、肖葭春光满面,而曹殊隽凑在肖葭身边,不知小声地在说些什么,他摆了摆手,“开饭,开饭,皇帝还不差饿兵,都别站着了。”
众人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