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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1日,晴。今天是温妮菲王妃的好日子。
首先,这是她四十二岁的生日。其次,他的儿子迦德拉今年二十五岁了。在米索美娅,二十五岁是成家立业的最好时节。故乡的生活条件相对较为恶劣的阿蔢达尼亚人,特别是负有传宗接代的不可推卸责任的贵族,往往十七、八岁就由家庭安排好了婚事。十岁还没到就定下娃娃亲的也不在少数。米索美娅的男性则要悠闲的多,学业、游历、结交朋友,会耗去年轻时代近一半的时间。迦德拉的婚事根本不必担心。打算嫁入皇室的贵族家适龄女性要是排起队来的话,能够从曼卡斯的达瓦门一直排到埔嘉门。更何况迦德拉相貌堂堂、品德高尚,都是有口皆碑的。温妮菲王妃所关注的,自然是迦德拉的事业。而今天,这个问题即将迎刃而解。
一早,九点左右的时刻,她就穿着盛装在门口迎接客人们的到来。皇帝不会有那闲暇时间参加白天的庆祝活动。不过,早一天他就答应出席晚上的宴会,还神神秘秘地说要给温妮菲带来一件她意想不到的礼物。其实温妮菲早就从枸纳?乌代尔(junaudair)那里得到风声,说是皇帝有意给迦德拉王子谋个职位。随着大王子皮亚斯和最小的王子图拉克先一步在帝国政府中建立自身的势力,温妮菲一直担心她的儿子迦德拉会落后于他的两个兄弟。近来她使尽全身解数讨好皇帝,就是要给迦德拉创造一个平等的机会。终于,获取成果的日子来到了。
嘉娜拉(janara)和她的表弟枸纳是第一个到的。这一点也没出乎温妮菲的意料之外。他们现在可谓是处在一条船上的人!无论是皮亚斯上台,抑或老天不开眼让维查耶娜的儿子登上了皇位,王妃和摄政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温妮菲少不得要落个孤寂余生的结局,整日里只得仰着哈特霞皇后(不,应该叫皇太后)的鼻息小心谨慎地过日子。枸纳和嘉娜拉呢?他们可不是皮亚斯王子喜欢的类型,而图拉克又只爱慕帕加、伊姬斯之类异国风味的东西。恐怕哪一方面都讨不得好去。依这三个人的脾气,又有谁受得了那冤枉气?
嘉娜拉恭顺地施半躬礼,向自己的女主人和多年闺友表示祝贺。温妮菲半是抱怨半是感谢地说:“又老了一岁,有什么好高兴的。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还要**心费神的,怎么看都年轻不起来了。哪里像你这样轻松快活,没结婚也没孩子拖累的。”
“殿下在指责我还不结婚吗?”嘉娜拉笑着道:“我都成老处女了,您还要嘲笑我。”
嘉娜拉就是会说话。王妃拍了拍她的手心,示意自己领了她的人情。
枸纳就不那么安分了。他执着温妮菲的手做吻手礼,停留的时间恰在合乎礼仪的边界线。潮潮的湿气和男性胡须的触碰,令温妮菲觉得有些厌恶。但她很巧妙地掩饰了本能的反应,低笑着道:“摄政阁下,你变得越来越放肆了。嘉娜拉真该好好管教你的。”这对表姐弟的亲密关系,似乎是人所周知的。
“放肆,也是要看对象的。”枸纳低声直白道。
温妮菲今天的心情很好,不打算因为枸纳的无礼而扫兴。而且这么半吊着他却又不给他实际的好处,是女人对付有权有势的男人的最佳手段。温妮菲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借重乌代尔摄政之力呢。
嘉娜拉嗔怪地扭了一下表弟的胳膊,提醒他注意身份场合。果然,另一位客人随后出现。是温妮菲王妃的儿子迦德拉?尼森哈顿。王子见到乌代尔摄政后略显讶异,但他先向母亲道喜,又送上祝贺生日的礼物,然后才对枸纳和他的女伴道:“摄政阁下,我还以为今天必定是第一个到的呢!没想到还是被你抢了先。”
柯纳笑着回应道:“仅是前脚后脚的区别。而且至情莫过子——先奉上贺礼的,还是你这位孝顺的儿子啊!”
温妮菲听了嬉笑颜开。她兴冲冲地打开迦德拉送的木匣,里面是一条十八颗珠子串起的项链。难得的是这些珍珠都有指头般大小,且尺寸颜色上别无二致。白里透红的光泽,恰好配得上王妃自傲的肤色。
柯纳自告奋勇地替温妮菲戴上,温妮菲竟也没有反对。柯纳少不得又占了王妃一点便宜。迦德拉看着心里有些别扭,但他巧妙地隐忍了下来。温妮菲抚摸着胸口滑润的珍珠,对迦德拉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他的客人陆陆续续地出现。
不出意料之外,四十二岁的小庆,皇后和维查耶娜王妃都没有亲自到场。
图拉克的妹妹婆纱茤代表维查耶娜出现走了走过场。她带来的礼物是两磅上好的香料,出产自遥远的东方。虽然温妮菲很喜欢那香气,决定用在晚上与皇帝两人独处的场合。但在婆纱茤告别后,她还是与嘉娜拉背后嘲笑了一番。图拉克即将成为伊姬斯的封疆大吏,想必维查耶娜王妃今后都不会缺香料了。拿来做礼物,未免有点出清存货的嫌疑。私下里,她们不得不承认异国血统的加入,某种程度上提升了皇室后代的质量。以婆纱茤为例,她就显得比温妮菲的女儿瑞尔帕蒂健康,相貌也更标致。
皇后连自己的儿女都没派。只是打发一个陪伴她的仕女送来一面金子为底,镶嵌了各类珠宝的镜子。价值不可谓不昂贵,但温妮菲不禁怀疑刻薄的哈特霞皇后借这礼物送出的暗喻,是让过四十二岁的生日她照照镜子,感受时光流逝对容颜的消蚀。‘老女人!连温我最喜庆的场合都不放过。’温妮菲心底里不禁有些恼火。表面上,她还要装出对皇后感恩颂德的样子,吩咐嘉娜拉好好照料那位贵族家的妇人。
一直与乌代尔摄政关系不错的帝国国库总管杜法拉(duphara)也出席了白天的活动。温妮菲主动上前表示欢迎。杜法拉本人虽然与王妃没有深交,但两人略一交谈,竟发现两个家族四代以前曾有过联姻关系,不禁立刻亲近起来。温妮菲叫过迦德拉来,命他唤杜法拉舅父,迦德拉也顺口认了亲。国库总管一时大悦,拉着王子殿下的手谈起自己的职责和对帝国政府的贡献。迦德拉微笑地聆听着,在温妮菲看来完全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储君。
柯纳端了杯茴香酒走到温妮菲的身边。
“杜法拉虽说只是个二等官员,实际上却掌握了很大一块实权。我想他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温妮菲微微颌首,仿佛是听到一句玩笑且深以为然似的。
嘉娜拉也走了过来。“再大的权力,米索美娅的精英在帝国还是只配担任低一等的职务。即便是杜法拉这样出生于拥有数百年历史的贵族家庭的,国库总管就算是到头了。”
柯纳自得地说:“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嘉娜拉冷冷道。“皇帝不过是考虑到各方势力间的平衡,才允许你占据了摄政之一的位置的。”
温妮菲说:“我倒没觉得皇帝对米索美娅人有什么偏见的。”
柯纳点了点头。
“关键并不在于皇帝或阿蔢达尼亚贵族阶层怎么看我们,而是我们怎么看待自己。米索美娅土地辽阔,人口密集,却始终没能出什么叱咤宇内的大人物,原因就是我们太安于现状,没有什么进取心。独立时期,我们既没有建立强大的军队征服四方,也没有借助便捷的地理威慑群雄。相反,身为国王的‘禁魔人’为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预言而与潜在的强大盟友精灵反目为仇。当我们为了要不要魔法的幼稚问题自相残杀之际,却成就了莉拉一世女王的千秋功业。摄政政府阶段和帝国时代,米索美娅唯一被人称道的就是出产丰富,甚至被誉为帝国的粮仓。然而时值今日,世人依旧以愚钝、守旧、懒惰的形象看待我们米索美娅人。我们更不该一味地责备他人,也该想想自己到底有什么缺陷了。”
“摄政阁下说得很有见地。”迦德拉王子夸奖道。他刚结束与杜法拉的交谈,两人肩并肩走了过来。
“王子殿下对此有何见解?”柯纳有点考验迦德拉的意思。
迦德拉笑了笑。“我年纪尚轻,思想也不够成熟,哪能与摄政您相提并论呢?不过既然身负一半的米索美娅血统,当然也曾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的同胞考虑过一番。”
众人纷纷劝王子说出他的所思所想,迦德拉也毫不畏缩地侃侃而谈。
“米索美娅之优,在于地利,在于人口,但更在于包容的传统。这里是唯一一块与精灵共享的土地,也是诸多民族聚居生活的所在。深受亡灵之苦的阿蔢达尼亚人来了,我们开城欢迎;当西瑟利亚陷入灾祸,我们也以帝国之名慷慨予以援助。然而,诚如乌代尔摄政所言,米索美娅并没有多少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人物。最为人熟知的米索美娅统治者,竟然是连名字都成为禁忌的‘禁魔人’国王。这不得不引发仁人志士的思索——到底是体制问题,性格问题,还是血统问题,造成了如此尴尬的境地?摄政阁下将此归咎为米索美娅人的安于守旧的思想,然而我窃以为更重要的是人心。“
在场米索美娅血统的居多,听迦德拉王子如此一说,不禁都聚集了过来。
柯纳兴致勃勃地问:“思想和人心又有什么区别?”
“思想者,由长期的惯例、道德标准经年累月而成。比如不贪、不奢、勤恳、好学,既为思想,沉淀于民族血脉中的哲学理念。人心,则是设身处世,如何影响社会的理念。米索美娅人并不缺乏好的思想,缺乏的唯独是救世的理念。遥想当年,我所传继的北方血统之源,失落军团伟大的女统领拉弥尔(ra-mihr),以区区一女子之躯,率领上千士兵和平民摆脱亡灵的追杀,继而以自身实力打拚出一块容身之地。谁又敢断言,如此功绩是因为当时她就预想到她的后代中将孕育出一个统治偌大帝国的皇族?容我枉自猜测,拉弥尔唯一的理念仅仅是实现对其追随者的诺言,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此等意志,米索美娅人何曾有过?”
“有道理。”杜法拉欣然表示支持。“如果一个统治者不能有此觉悟,又如何得到追随者的忠诚!所以有大为者,必先事国,后而事己。米索美娅人安逸惯了,反倒没了那种为民之先的气概。”
杜法拉的赞同让迦德拉的胆子大了许多,言辞也越发激烈。“自古以来,米索美娅多得是大富,唯独缺乏贵族。有了钱、有了精力,往往不是用在为国家、社会创造福利上,而是大把大把花在追求魔法的奥秘。这样的所谓精英,自然得不到民众的支持。到最后,致使人人只知为己为私,完全忘了还有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哈吉尔大帝起事之初,除了少数阿蔢达尼亚的支持者,米索美娅人皆是冷眼旁观。后来不得不借重精灵和西瑟利亚的奥迪尼斯教团势力才得以恢复皇族的权力。开国之帝登基后,首先想到的是以皇后之位犒赏鼎立相助的西瑟利亚,却未曾考虑贡献了大量军需物品的米索美娅。并不是他轻视米索美娅,这由他继续定都曼卡斯可知,而是米索美娅从没有看重过哈吉尔大帝的事业、理想。缺乏人心的民族,又岂是出统治者的民族?”
迦德拉说的确是事实,但在自认米索米娅上流人士听来却有些刺耳。一时间,四周皆是默然。迅即,低缓的掌声突兀而起。众人愕然向门口看去,原来是年长的摄政克里斯?梅尔。他的家族是阿蔢达尼亚最显赫的贵族之一,自然会认同王子殿下对米索美娅人的指责。虽明知如此,还是不得不照顾到梅尔的面子而应合着鼓掌。柯纳走了过去,向同僚兼老友表示欢迎,温妮菲王妃紧随其后。迦德拉不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未免一时有些失落。
最紧要的几个客人都到了,庆祝活动正式开始。午宴在愉快的气氛中经过,主人和客人们的兴趣与其说是在温妮菲王妃精心挑选的菜肴上,不如说更多在当前的政治和帝国各地的逸事。皇室的交际宴会,往往为各方势力联合重组创造良好条件。宴会后,帝宫的仆人们送上略为轻淡的酒和小巧的点心,约三十多号人转移到会客厅凑了几堆闲聊起来。女主人和两位摄政所处的一群,赫然成为整个大厅的中心。吟游诗人带着六弦琴走了进来,为客人们演奏精美的乐曲,吟唱往日的英雄故事和悠闲岁月。置于吸引眼球的舞蹈,王妃并没有安排。表面上是出于对带有异国风味的艳俗曲目的不屑,事实上温妮菲王妃觉得技艺再出众的米索美娅舞蹈家也比不过维查耶娜训练出来的舞娘跃动的肚皮。
午餐的佐餐酒和不断添加的甜酒渐渐增加了人们的醉意。一些女士粉着脸显得格外妖娆,吸引男人们悄悄簇拥前后。米索美娅女性以丰满‘多汁’著称,在场的亦不例外。渴望一亲芳泽的,无论已婚或未婚,皆不在少数。柯纳和杜法拉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面带暧昧地低笑起来。梅尔摄政走到迦德拉身边,摇了摇手中的一个小袋子。
“王子殿下,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较为僻静的地方吗?”
这位垂垂老者首先找上迦德拉,确让他有些吃惊。迦德拉恭敬而毫不危惧地点了点头,带着他走向会客厅角落的一扇门。打开门,里面是一个休憩室,是供酒醉的客人们放松的所在。梅尔径直走了进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迦德拉道:“你对这个有兴趣吗?”他依旧指的是手中的布袋。
迦德拉有些茫然,但也不愿暴露出自己的无知。他矜持地说:“我可以试试。”
柯纳出现在迦德拉的身后。“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叫上我呢?”
他几乎是推着王子进了屋,随手关上了门。门外有些喧闹的乐曲,顿时变得依稀而飘渺。
梅尔找了个舒服的沙发坐下。柯纳坐到他对面,拍拍右手的椅子示意迦德拉加入。迦德拉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觉得莫名兴奋。他顺着柯纳的意思坐了下来。梅尔用随身的魔法引火物点着了被一圈沙发围绕的小茶几上的烛台。随后,他将布袋放在茶几上,打开口,取出几张纸、一些枯干的植物茎叶和一小堆黄绿色的沙砾。那些纸是很粗燥的植物纸,质量与贵族圈的羊皮、牛皮纸完全无法相比。迦德拉看着梅尔取过一张在桌面上摊平,然后将干树叶放在纸上,用手指撮了些沙砾倒在树叶上,最后用纸将所有东西卷了起来,形成一个圆筒。柯纳也是一样的动作,甚至比梅尔更为熟练。两人将纸筒的一头放到嘴里,令一头对着蜡烛点燃了。
乳白色的烟雾轻盈地飘起,带着虚无缥缈的香气。
柯纳一口气吸了大半支,这才喘着粗气感叹道:“你从哪里搞来的货?简直太......太爽了。”
克里斯?梅尔才吸了两口。他微微笑着说:“我有特殊的渠道。”
“帕加的,还是伊姬斯的?”说话间,柯纳又吸了一口。
梅尔缓了缓,才低声道:“伊姬斯。”
“哦......!”柯纳没有再多问。
迦德拉有点发愣地看着两人享受燃烧枯叶的烟雾。柯纳咯咯咯地低笑,两三口吸完了手中的纸卷,又俯身包了另一支。不过这支他递给了迦德拉。
迦德拉拿着纸卷凑到鼻翼前嗅了一下——仅仅是晒干植物的味道,甚至连干花都说不上。柯纳正在包第三支,他对迦德拉说:“这是哈鲁希(halluci),吸食用的香料。它能给人一种.......魂游天外的感觉。”迦德拉尝试性地将纸卷放到嘴里,凑到蜡烛火苗上点燃。起初什么感觉都没有,嘴里干干的。他学着柯纳的样子用力吸了一口,浓烈的烟味顿时灌入他的喉咙。他咳嗽着从嘴里抽出那个纸卷。刚想丢弃,却发现嘴巴里的烟味迅速转换为某种甘醇,就像是沉淀了一百多年的酒液。不止如此,烟气顺着呼吸渗透到肺部,带来一种充实的感觉。他忍不住又吸了一口。这一次,烟味没有带来厌恶感,反而如夏日的一桶凉水般让他觉得淋漓舒畅。他的听觉、嗅觉、触觉一下子增强了好几倍,他的肌肤甚至能感知到椅子的把手上木头的纹路。
迦德拉抬起左手,出神地看着那些纤细精美的手指,他觉得他似乎能看到皮肤下汩汩脉动的血流。世上一切的奥秘、权力,都能掌握在这有力的手中。
耳边,柯纳嘿嘿傻笑着问:“怎么样,很过瘾罢。”
迦德拉抑制住再吸一大口的**,平淡地回答:“……还算可以。”他骤然觉得有些异常,转过头发现梅尔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这种香料似乎给了他某种魔法般的奇异能力。
梅尔并不像柯纳那么颓废。“王子殿下,你有很好的自制力。”他说。
迦德拉终还是无法抗拒诱惑,深深地呼吸着此时已充斥室内的烟气。“这东西,哈鲁希(halluci),能提升人的精力。”
柯纳大笑道:“提升的不仅仅是你的精力呢!等你到了三、四十岁的时候,就需要这东西帮助你满足你的女人了。”
“别理他,他喝醉了。”梅尔道。不过迦德拉觉得柯纳更多的是因为对哈鲁希的反应。
“对了,说起你刚才的演讲,我想问个问题。”梅尔虽然也吸了一整根哈鲁希,却一点没有迷醉的样子。
迦德拉小心翼翼地又吸了一口哈鲁希。“请问罢。”他释然对梅尔摄政道.
“无论思想也好,人心也好,你真的认为尼森哈顿皇族就是依靠这些获取天下的吗?”
迦德拉不知道这老奸巨猾的帝国贵族心里到底是什么盘算。是真得关心年轻王子的政见,还是故意套迦德拉的话。“那样的场合,我自然挑了些应景的话说。摄政阁下若是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尽管向我这个后生小辈提出。”他谨慎地说。
“恐怕不仅仅是就事论事那么简单。”梅尔道。“是不是有点因感而发的原因?”
迦德拉狐疑着没有正面回答。
“谨言慎行自然是个好品德。但若太过小心,未免显得懦弱。如果再因此失去潜在的盟友,那简直就是因噎废食的愚蠢行为了。”梅尔略有些嘲讽地说。
柯纳在一旁拍了拍迦德拉的肩膀。“老梅尔虽然暂时还没有与我们站到一条战线上,却也不至于做出出卖我们的事。要我说,他是还没决定支持哪派能够确保梅尔家族的最大利益。”
迦德拉不怎么喜欢柯纳,但对他的话还是多半相信的。
“说实话,思想也好,人心也好,都是居上位者博取支持的措辞。不过要是不说这些,又该说些什么好呢?总不得说你拥戴我,我给你权力、财富之类的话罢。”
柯纳笑着对梅尔道:“我告诉过你,这小子有出息的很呢。”
”嗯,你虽然说得那些普通的米索美娅人不怎么舒服。”梅尔向柯纳欠了欠身,示意并未将他包括在内。柯纳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在意。梅尔转头继续与迦德拉的谈话。“但他们回去后一定会仔细考虑一下该拥戴哪一方。无疑,你的米索美娅血统会帮你争取到不少的人。不过,单单这些你觉得够了吗?”
到这地步,迦德拉渐渐明白梅尔和柯纳是在考验他这个皇位继承人之一。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忠诚,唯有永恒的利益。乌代尔家的如此,梅尔家的也不例外。而他的回答,或许就能决定今后谁将登上皇位。或许是为了避免他太紧张,又或许是为了让他尽量说真话,所以两人先诱使他吸食影响意志力的哈鲁希。
沉思片刻,加上一小口哈鲁希的帮助,迦德拉组织起所要说的语句。“我时常想象,如果自己是哈吉尔大帝的话,是否能够将不同种族、不同政见、不同利益的群体整合到一起,为了恢复皇室的目标而共同努力。很可惜,结论是——做不到。我并没有与普通士兵一样冲锋陷阵的勇气,也没有百折不挠的意志,甚至连纵横帷幄的政治手段和经验,也正是我非常缺乏的。我并不忌言我希望成为我父亲努尔五世皇帝的继承人。那么,我又有何德何能觊觎五百多年来传承的皇位呢?的确,我也有我自身的优势。我的母亲是米索美娅人,因此我的血统能让我很容易的争取到帝国中人口最多的那一部分。然而转念想来,这又何尝不会成为一个障碍呢?正如我之前所说,米索美娅血统绝不是出皇帝的好基础。相比于我的哥哥皮亚斯?尼森哈顿,要登上皇位,我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艰辛。而我的优势,就在于我已经做好如此的准备,皮亚斯则既没有这样的打算也不具备这么做的性格。他的阿蔢达尼亚和西瑟利亚血统更纯正,他的母亲哈特霞?帕拉萨皇后更强势,悲哀的是,这也将成为他注定不会成功的原因。一棵生长在温室里的玫瑰,怎么可能成长为受万人景仰的参天大树呢?”
“很有蛊惑力。”静了半晌,梅尔冷冷道。“但我所关心的是,你的阿蔢达尼亚血统和米索美娅血统,到底哪一半会更占优些。”
“经过数百年的通婚,尼森哈顿家的血液还会那么单纯吗?阿蔢达尼亚的,米索美娅的,然后是西瑟利亚的,甚至还可能有伊姬斯的和帕加的。帝国的每个省都迫切希望把他们的某些东西加入到皇室中来。我的母亲,也包括乌代尔摄政你都希望我是个米索美娅人。梅尔摄政,你呢?你希望我是哈吉尔大帝,或者努尔三世那样的阿蔢达尼亚人吗?”
迦德拉显然看出无论柯纳也好,梅尔也好,都只想让他当个言听计从的皇帝。他的语句中有所暗示,却又并未做出任何承诺。然而老练如两位摄政的,何尝听不出这层含义呢?
“我年轻的朋友,王子殿下的这番话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吗?”梅尔询问柯纳。
“你觉得皇帝陛下会容许我们推举一个毫无主见的继承人吗?”柯纳反问道。
梅尔自嘲地摇了摇头。“可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支持你和你的王子呢?皮亚斯或许不怎么需要我,图拉克却比你们更需要我的支持。说不定他开给我的价更实际,也更丰厚。”
柯纳对此嗤之以鼻。“肚皮舞娘的儿子,能出息到哪里去?皇帝这不是把他打发到遥远的伊姬斯,他的祖先发家的地方去了嘛。”
“帕加的一次历险,阿蔢达尼亚的一场战争,伊姬斯的一段统治。等那小子三年后回来,你就不会有那么轻松惬意地评论了。”
迦德拉微微颌首道:“没错,近来我对我这弟弟无疑也是刮目相看了。梅尔摄政,你觉得他掌权后会提拔哪些人?曾经陪他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军人,是为他提供无穷无尽的经济支持的殖民者,还是习惯了安稳日子的帝国贵族和米索美娅庄园主?我并不排斥他当皇帝。他会比我哥哥皮亚斯有作为得多。然而,他会是个合适的人选吗?他的性格会不会使他变成盖吉兹?尼森哈顿(gygesnisenhaddon)那样的悲情皇帝呢?当然,我更希望他成为萨玛什?尼森哈顿(shamashinisenhaddon)那样的中兴之帝。”
柯纳和梅尔面面相觑。这样的两种皇帝,都不是他们所希望面对的。
时至此刻,迦德拉终于掌握了交谈的走向。他舒了口气。“父亲并不打算把图拉克培养成他的接班人。然而,他的的确确希望图拉克成为帝国的栋梁,一位手握重权辅佐新皇帝的首相。现任首相罗布达莫斯六十岁。十年后,他七十岁功成身退,图拉克三十岁正当其时。可他是否想过,萨玛什最初的职务也是帝国政府的首相,而他最后却成了努尔三世。不知道皮亚斯怎么想,反正我要是有了那么一名首辅,是要晚上睡不了安稳觉的。”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袅袅的烟气缓缓升腾到空中。
过了好半天,柯纳才低笑道:“听说皇后的女儿海尔蒂公主与图拉克王子感情甚深。希望我们的王子殿下不会步盖吉兹皇帝与赛碧莉(cybele)公主的后尘。”
梅尔摆了摆手。“说笑了,说笑了。我算知道了,酒加上哈鲁希,可是会让人胡言乱语的。”
三个人相视而乐,骨子里基本已达成一致。
门突然被推开,温妮菲王妃和嘉娜拉女士走了进来。
温妮菲娇嗔着抱怨道:“你们两个,不会把我的儿子带坏了罢。”她嗅了嗅屋里的味道,不禁皱起了眉头。“又是这种国外传进来的树叶。还自称香料呢!一股酸酸的味道。”
梅尔的脸上露出虚伪的歉意。“对不起,是我的瘾头犯了。不过王子殿下是乌代尔摄政拖进来的,与我无关哦!”
柯纳则嬉笑着说:“我是想偷偷告诉王子一个好消息,所以带了他进来。他是个成年人了,吸点哈鲁希只当是消遣。”
温妮菲刚想发怒,却立刻转怒为喜。“你打听到迦德拉的任命了?”
&an),二等官衔的谏言官。”
“二等?”温妮菲不满地说:“图拉克的欧卡雷亚可是一等的官呢!皇帝未免有些厚此薄彼了罢。”
“图拉克的是在伊姬斯。除非你打算让迦德拉去帕加。”柯纳解释道。想到儿子会到离开她数千里外的偏远省份,温妮菲便觉得不寒而栗。柯纳又说:“皇长子前年在西瑟利亚也不过二等的官。而且欧尔曼是个监督其他官员的职务。假使皮亚斯和迦德拉同在西瑟利亚任职,迦德拉某种程度上还能制约皮亚斯的行为呢!”
梅尔道:“皇长子暂时不会回西瑟利亚了。他的婚事临近,应该没有那样的闲工夫的。”
温妮菲尖刻地说:“所以皇帝一手赏了我儿子一个官职,另一手又让皇后的儿子尽快结婚,生育下一代?他还真是一碗水端平呢。”
“没那么简单。皇帝和皇后进来似乎有些不合......。”嘉娜拉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
柯纳也说:“王妃你要关心的不是皇后和皮亚斯王子,而是我们的图拉克殿下。他虽然身在海外,心可在曼卡斯呢。我听说他的死党查尔斯鲁缇前几天进过皇宫,拜访的却不是维查耶娜王妃,而是费尔缇?马诺王妃和希尔缇丝公主。”
温妮菲迟疑道:“我也略有耳闻。不过纳迦斯家的私生子从小就粘着没有行走能力的希尔缇丝,他应该只是去叙叙旧罢。”
梅尔插了一句。“图拉克王子不会是把他姐姐的婚事私自许给他的朋友了?这样一层关系,自然能加深马诺家族与小王子的亲近感。唉,可怜的希尔缇丝公主这下也算是有了依靠。”
关键不是希尔缇丝,而是历史悠久的阿蔢达尼亚世家马诺家族。温妮菲王妃立刻变了主意,带着嘉娜拉去向与费尔缇王妃相熟的贵妇打听去了。
两位女士刚出门,柯纳便叹着气说。“女人。”
梅尔笑而未语。
&nan)的官位仅是个开始。只要他能获得这两个人的帮助,更高的职位,乃至皇帝的宝座,都将一个个送到他手中。
梅尔察觉到王子眼中中一闪而过的野心勃勃。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有野心才有**,又**才能创造利用的机会。然而还是有必要善意地提醒他一下。“我们只有两个,还没到半数呢!”
柯纳点头称是。他扳着手指头算道:“茉莉一定会帮她的亲戚帕拉萨家族出的皇后;萨克撒的儿子嫁给了皇后的女儿,算大半个皇后党;安妮塔年轻时就与维查耶娜王妃关系暧昧,现在更一心一意地拥戴图拉克,恐怕也指望不上了。剩下态度尚不明朗的,就剩下瓦戈纳了。梅尔,你有什么办法拉拢他吗?”
梅尔叹了口气。“瓦戈纳的实力来自西瑟利亚的奥迪尼斯教团。而据我所知,秩序祭司团的现任团长是哈特霞皇后的旧识。你觉得还有机会说服瓦戈纳吗?”
“切!三对二,难道真要和一半伊姬斯舞娘血统的安妮塔合作?”柯纳早年在安妮塔那里碰过不大不小一个钉子(下半身作祟),委实没有兴趣再用热脸贴冷屁股了。而且安妮塔捉拿人的花招,可不是一般的玩笑级别。弄得不好,是要身败名裂的。
“也不竟然。”梅尔眯着眼道:“哈吉尔大帝最初一个支持他的摄政都没有,连他的姻亲,也就是我的曾曾祖父都带头反对他。可后来呢?还不是以武力威胁加上利益诱惑,让六个权力集团都屈服了!所以,别把摄政的能力看得太高了。再者,摄政也有实力派和当权派之分。像安妮塔,借了维查耶娜王妃的举荐,以及皇帝对分权的希望,所以才当上的摄政,就属于后者。真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的,无过于可以操控政府施政的你、我二人,以及掌握帝**权的贡多斯。”
柯纳斜觑着迦德拉道:“可惜除了米尔达,萨克撒没有第二个儿子让你的妹妹下嫁。要不,等萨克撒的夫人过世了,让瑞尔帕蒂做他的续弦?”
迦德拉不怎么情愿地说:“年龄差距大了点罢?”
“柯纳又在出馊主意呢!”梅尔笑道:“就算你愿意,温妮菲王妃也没意见,皇帝那关就过不去。这样做,目的未免太过明显了点。若再惹恼了哈特霞,希尔缇丝公主的下场你们都能看到。”
柯纳不禁乍舌道:“那老娘们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我还以为只是谣言呢。”
梅尔没有正面回答。“等你活到我这岁数,就知道哪些可以做,而哪些人又是万万碰不得的了。”
迦德拉恭敬地对梅尔摄政道:“这方面,还您多多提点了。”
对王子的态度,梅尔非常满意。“贡多斯那里,我会替殿下多留意的。”
柯纳笑嘻嘻地对迦德拉说:“老梅尔如此卖力,王子你又该如何投桃报李呢?”
对此,迦德拉心里一直无法确定。梅尔的年纪不小了,或许都等不到迦德拉继位的时候了。他的帮助,到底所求为何?他尝试性地问:“摄政阁下,您的家族中有哪位是受您器重的吗?”
“呵呵。”梅尔笑了笑。“历任皇帝都会给梅尔家的在政府中留个位置。或许是看在尼森哈顿成为皇族前,梅尔家族就与之联姻的份上。无论我们一族的子孙后代有多么不成器,这规矩应该不会变罢。”
“那么......。”迦德拉疑惑地问。
“我和乌代尔年纪差距也不小,却始终很谈得拢。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对国家政体有着共同的想法。席侬王朝时期,莉拉女王时期,乃至帝国成立后的多个繁荣的时代,这些在近千年的历史中都只涵盖了很小的一段时间。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摄政体系在支撑整个国家。而自从努尔三世皇帝自任首相以来,摄政权力逐渐被削弱。我并不是说加强皇权不好,但此后希尔巴德(shirbad)皇帝的兵败、哈吉尔三世的发疯、盖吉兹皇帝的丑闻、夕珐莲(xiphraim)惑乱内廷,都验证了不受约束的皇权将导致何等的后果。当今皇帝去年一意孤行地发起战争,所得战果就算再加粉饰,明眼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回到古时的传统上了?遇到有道明君,摄政可以辅佐皇权,开疆辟土;若是守成之帝,摄政则可以巩固统治,积蓄国力。而万一,说些不敬的话,皇族有什么大小的变故,摄政代议何尝不是缓和压力的一种手段呢?”
梅尔说了那么一堆,迦德拉心里早就明了——他就是想加强摄政的权力,使六摄政的实力恢复到王朝时代与国王分庭抗礼的状态上。做皇帝的,或者想做皇帝的,都不会对这样的想法有什么好印象,甚至可能将之理解为大逆不道。然而迦德拉很有自知之明。要当皇帝,他就不得不对这些实力派做出大幅的让步。努尔五世可以驾驭难驯的各方势力,他这做儿子的其实并没有那份信心。在皇位和实权之间,迦德拉眼下只能先选择前者。反正梅尔年岁已高,柯纳则显然缺乏城府。过个二、三十年,站稳了脚跟的迦德拉皇帝尽可以把今天的交谈当成酒后消遣的玩笑。
“梅尔摄政所言极是。我本人自认缺乏历代祖先以一人统治天下的能力,早就期望获得各位摄政的提点扶持。而对于父皇去年的军事冒进,我亦有许多不安和担忧。两位摄政忧国忧民,如此苦口良言的劝导,令我深为感动。我可以和两位约定,若有朝一日能够继承皇位,必定会将今天的建议付诸实施。”
王子的承诺既谦恭又诚恳。
说是说,做是做,两位摄政当然分得清其中的主次。无论柯纳也好,梅尔也好,都没指望迦德拉说到做到。但既然迦德拉已经答应了,在他爬上权力顶峰的过程中,就不得不对此有所表示。他们两个所求的,当然不是所谓的国家利益。只要自己的家族,自己的群体,能够在此过程中获利,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虽然各怀鬼胎,三人还是很和谐地吸着迷醉的烟气,惬意地笑容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