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二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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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司一片如茵大草坪边的,一长廊的葡萄架里头,冯登科坐在长廊边处的窗棱似的石框上,抬眼看着面前,层层叠叠地复盖着藤蔓及油亮绿叶的水泥樑架之间,藤蔓与藤蔓相继缠绕之中,密密地一串串地垂吊着的,紫白两色混于一体的小花朵在随风摇荡而久久默不作声。另一头,衣着整齐的江海岭,因春末夏初时的那种闷热感,焦躁不安地在廊下来来回回的走动着。

“呵——,好风啊!真的是好风啊!!”迎着吹来一阵驱散闷热空气的凉快清风,向上推一下眼镜的江海岭,为感受到快风的舒坦而呼叫。“‘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呵呵,古人也真是的,风,怎么还要分大王之风与庶民之风的呢。”为受到了凉风之快而觉爽的江海岭,接着,轻声背了几句有感而发的〈风赋〉中的二句句子,并略摇了摇头,似在对宋玉作着不解的解读。

“冯书记,上星期的评估会是怎么评估的?评估结果究竟是对谁有利?”江海岭突然需要明确一下地,漫步到冯登科面前,瞧着他问。

冯登科没有立即作答,在眼离开满目是一串串紫藤花的樑架后,沉思一会才回答道:

“在将由谁来领导我们公司的改革与发展的问题上,我是很明白,也是很坚决的。因为,木不可离根,离根则枯;水不能脱源,脱源则竭。万一,如果让高原真的当上了总经理,那还了得!我们以往和今后的所得利益不保不去说,弄不好,我们还会被他们兜底翻的呀,海岭,我们总得有个阻挡办法的啊!”

江海岭左手臂支着腰,右手捏住衬衣第二粒钮扣处,还在连连地煽起点风,好使身上感到清凉些。同时,他看着冯登科的脸色,不断地点着头,发出深有同感的赞许声:

“是的,是的,让他们顺藤摸瓜起来,是太可怕了!是一定要有个办法的!是一定要有个办法的!”江海岭说着,又慢慢踱步到长廊的另一头,大概是为刚才所讲的,一定要有个办法,而去思考一定要有个怎么样的办法吧。

说到事情的可怕之处,又去望着连绵地,一串串密密垂吊着的紫白色的小花朵,完全出了神的冯登科,看着看着,仿佛这些小花朵们都在舞动起来,渐渐地,还错综而汇流地团聚集合着,继而再花团花簇地展开成满目的几何花纹和印影着的头象,接着铺展开去,显得层层叠叠,那闪现的是——手握2千9百万元的账单而想象出,可平摆厚铺的层层叠叠的钱币,并且都是自己确确实实持有过的,属于自己的钱哪!!

提起此事,事已有好多年了:

那时,乘发展市场经济之势,进入新一阶段的深化改革还在摸索之际,权利又没有相应的体制作严密的监督之间,冯登科安排江海岭,任越达公司驻tj办事处主任一职时,在冯登科的纵容,甚至于与其合谋下,用公司提供的发票、办事处的帐号、公司经营的合法票证,狠一狠心,截留了越达公司驻tj办事处一期多的全部销售款,共计,2千9百余万元。

在此其间,冯登科与江海岭,还曾利用澳国神鸟集团想和越达公司谈判合资发展的机会,以神鸟集团投资300万至1亿美元的假名义,再分别与一些省市的九家单位,签订过《中澳合作意向书》、《国际商业借款合同书》、《中外企业合作合同》,然后请s市的信诚资产评估有限公司,和高峰资产评估有限公司作项目评估,先后,还诈骗翻译费、评估费、手续费、论证费、前期费,还有其它凡能想得出,编得出,且说得过去的种种巧立名目的费用,共计580万元。用这些截留的不义之财,买房、买车、买家具,及用于私人投资和投入股市,包括自己家庭生活中的无度挥霍,与外出旅行豪爽地购物。他们还曾一起感叹过——,再努力一把,以后买架私人飞机飞飞,或者,买艘皇家豪华游艇游游,那有多令人神往的啊!当然,在梦求富贵之前,早就准备好这样的事:如此之大的缺口,总必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既有如此预见,冯登科与江海岭从谋划,推进事情的一开始起,就先已同步设计好刁钻狠毒,又聪明极其的金蝉脱壳之计。他们看准那个——只会凭一般的日常工作经验开展工作,对工作中的新问题,从不求深入认识经济运动的规律,但却好于骄奢淫逸,贪婪腐化至极,且不怕贪赃枉法,常常还显得稀里糊涂的总经理,用移花接木、一词多解、张冠李戴、含含糊糊、利令智昏等等等等的手段,总之,祖传的三十六计,能用的都用上,又是哄、又是瞒、又是骗、又是诱、有时还近似于逼迫地,让他在完全由江海岭出面提出,冯登科只是意向地表示口头支持的几份设想框架、方案确定、计划推进、补充规定、资金追加、合理报损,等等相关的报告、申请、审核及批准上或要求,或提示地请他作出首肯性的指导和批文,以及签字盖章。最后,当然终于形成,有确凿证据可证这些方面的主要工作,都是在总经理的指导与领导下进行的。如此,一旦暴露,便可引使人们自然地理解:这些事不是都在总经理的指导和领导下发生的吗?事情能做到这个地步,没有受总经理的指使,怂恿与共谋,他们怎么可能做得成?从而使这个法人代表,最终终于成了应负这些事的首当法律责任人。

事情一步步地进行着,发展着,也真如准确计算到的那样,那么大的缺口,怎么可能不使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揭示果然来了,在某一天,追查才刚开始,暂还没正式立案,只是上级领导跟这位总经理谈了几次话,这位总经理就沉不住气了,他因不能为非自己的真实意思部分,及其多项财产的来源作无罪的有力举证,以及,在一些员工的冷眼冷语,及告知将难逃转入司法程序的惶恐下,尤其是为此事,与家人不知怎么地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终于,在万箭穿心般的难受中,乘月黑风高的深夜,全家深眠熟睡之时,留了匆匆写下,想说明却还没有能说明问题的遗言,悄悄来到离家不太远处的桥上投河自尽,竟糊里糊涂地以死,这样的生命的代价来极力表明——自己虽很贪婪,很腐化,但确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冤屈要申诉!

总经理的死,一开始使冯登科与江海岭非常的震惊,这种隐蔽自己,嫁祸于人,使自己的良心也有过一点的呵责,但很快,两人就暗自庆幸,欢呼起来。因为,人既已死,不可追究,他们也即跟随逃过了鬼门关。当然,作为连带责任人,受查办也是必然的,但隐匿掉大宗的核心证据与确切数据,再往死人身上一推,来个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于是,就是神仙也会一筹莫展,无可奈何的呀。而后,虽为此也受了严重处置,但这与暗藏的丰厚利益比,简直又算得了什么呢?是的,是也有像何以然及沙老那样睿智的人,暗底里曾怀疑过他们有栽赃与隐匿的嫌疑,然而凭着他们两人缜密地逻辑推理,深谋远虑的巧妙安排,会给人留下很容易把握到的蛛丝马迹的么?嫌疑毕竟是嫌疑,就让何以然他们等等的一些人,一直坚信不疑地嫌疑下去吧,毫无可证的证据,又奈何于我矣!但是,现在使他们焦虑不安的是,如果让高原与何以然他们这样的更有头脑,思辨十分清晰的人做了总经理,会始终不发现问题所在?!一旦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了问题的依据,他们报上级进行再追查起来,到时,万一真拿出了意想不到的资料,或证据,其后果必是阶下囚啊!……,那真叫人可大惊失色,不堪设想的啊!而且,还有那个沙力的父亲,冯登科与他,从早期的共谋国企改革之始,就多次以他的名义在发展资金中为他自己,人不知鬼不觉地截留过八万元的钱。后来,毕竟是少量的截留,在改革需要付学费为由的呼声下,由沙力的父亲为主,一起出面作过几次解释,最终才算是以“改革需要付学费”的名义闯过了这个肃贪关。如今,要是,万一,这些匿迹将一起都被牵连地深挖出来,那……,那……,那……。

“冯书记,上星期的评估会究竟是怎么评估的?”不知何时,江海岭又踱回到了冯登科的面前,似有联想地再次问起,使冯登科的思绪惊回到了现实环境中来。他定一定神,看到的,依然是水泥樑架间层层缠绕的藤蔓,及一串串,密密垂吊着的紫白色的小花朵在随风摇曳着。

许是气温高,叫人确感很热,或者心里有着一股很不安的焦灼感,冯登科不禁也站立起来,开始在廊下来回地踱步了,并回应江海岭的问话:

“这次会议啊,就是人气风向标。无需隐讳,评估会上,看来,他们俩已经给相当一些人留下了良好的影响,极可能成为首肯的人选。当时,只是由于我谈出了一些的道理,才勉强改变了最后的影响力度。”

“是嘛?!啊——,毕竟老马识途呵,书记,你毕竟是很有经验,很善于谋划的诺。”江海岭半是奉承,半是应从地作着赞许。

“不,这种改变不在于经验和谋划,而是得到了四个以前我曾恩赐过他们的人也在场的支持。如果那四个人不在场,或者有再多的人参加会议呢?我将会显得既无力,也无奈。因此,这次我能影响会议,不是必然,而是偶然。我,我在想以后怎么办才好呢?”冯登科言由心出,同时表达着十分不安的心情。

“怎么办才好?我们只有拼死把沙力推上去,让他也来做只替罪羊啰!”此话,江海岭说得很是轻巧,脸上还同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微笑。

一提到沙力,冯登科也想到了他,急忙说:“噯,说到沙力,海岭,你叫他马上赶过来。如果我们要做好下一步的事,对他,看来免不了还是需要再进一步做些开导和稳定的工作。”

“他已经来了。”

“咦——,今天是双休日,他怎么会来的?”冯登科甚感惊讶。

“你叫我到这里来谈什么事还需要问的吗?既然如此,少不了终究还是要他来的么,因此我早就叫他到了。现在,我叫他在办公室里准备一些资料,以后,一旦到了需要打法律的擦边球时,对我们会很有用的,这样,我们心里就仍然可以底气十足的了。”

“啊呀!啊——,海岭哪,打法律的擦边球,这种事我怎么还没想到,你却已经在做充分的准备了哦!思虑缜密,聪明能干,有一手的真还是你呀!”听江海岭如此说,使冯登科不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钦佩和赏识。

“有道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嘛。”江海岭若有所思地低着头轻说道。同时,摸出手机给沙力发了个叫他到这里来的短信。

冯登科望着他,深感此言极是,便亲切地用手搭在江海岭的肩头:

“海岭,我们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做吧。仍然把沙力当作我们的探路棒,让他继续走在前面,你跟着他走,他能走多远你跟着走多远。在这个过程中他犯错,他不行,我们吸取教训后,我会想办法让你接上去的。他不出错的话,我们就借着他,总结经验,不断地揣度下一步怎么走,或者通过看透事情来把握事情发展的趋势。当什么时候再也不需要他了,在党委会,我会看准转折的机会,以他不是人才,或者是没有上乘表现为由,再来推荐你。我要怎么做,自有强有力的关系网来支撑我,在投票上,你就尽管放心好了。沙力,哎,哎,沙力这个人有什么用!就像田里的蚯蚓一样,钻倒是蛮会钻的,可是肚子里什么货色都没有,只有一肚子的烂泥巴。他确实比不上你的啊!哎,哎。”

“冯书记,你话是这么讲,其实我心里是很明白的。”此刻,江海岭确定,就顺着他的这句话,把自己心里头早在疑虑着的预感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于是向上推了推眼镜,即继续说道:“你真正想要的,还是让沙力来当这个总经理!毋庸讳言,因为你觉得控制他,比控制我要来得更容易一些。对我们两个人,目前你其实是两边都利用,是各取所需呀。但,尽管如此,像以前一样,我什么时候都决不做会让你担心的事,这是我对你的保证。我的话从来都是真的,是算数的,因为,利害关系迫使我们只能够如此的啊!”江海岭说完,又推了推眼镜,虽咧嘴在笑,然而,不经意地瞬间射来的鹰隼似的目光,叫冯登科看了,直感到了一种阴冷,甚至于是不寒而栗。

实在意料不到,对自己一直以为编织得深藏不露,天衣无缝的心理,江海岭竟能这么准确看透自己,还讲得是这么的直截了当,且入木三分,这使他非常的吃惊,甚为愕然,像刺到了自己的心脏一样,使冯登科感觉到了一种剧痛。他瞪着眼,张着嘴,下意识地用手掌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一时,又因突然,而惊讶得口吐半句话后,不知再怎么往下说好了:

“哦!!你是这样想的?!你……。”

而江海岭却仍若无其事地慢悠悠的笑说道:

“冯书记,但是,我是很懂得如何把握好发挥智慧的程度和时机的哟。我决不学杨修,聪明得把自己的命也聪明掉了,因此,说到底他其实还是不聪明。我想,你也不会学那曹操的容忍度的。否则,对我们两个都绝无好下场的哟!这是显而易见的吧,今天我就把这个问题这样明确地讲了,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了吧。”

冯登科被江海岭的话深深地震慑住了,于是,像重新认识到了这个忘年交的真性情,便走上二步,一把紧握住江海岭的手,富有感情地连连说着:

“好,好。海岭,海岭哪,你既然把话说开了,也说到底了,索性这样挑明了也好,也好!很好,非常好!你,我心里都有数就是了。是的,是的,你不学杨修,我,我也不学曹操,我们之间万万不能互相地猜疑,要小心,祸起于萧墙之内呵!你讲得对,你讲得很对,是利害关系迫使我们只能紧紧地抱团在一起了,现在情况的确是这样的哦!!”

江海岭听冯登科所言,重重点了点头后,把两手虚插在裤袋口,又从长廊的这一头漫步到那一头,在再折回到将近半程的长廊时,抬头见远处的树荫缝隙间,已有个闪闪烁烁的人影在快速移动,即伸起手臂指给冯登科看:“书记,你看,他来了,来得还算快!”

“冯书记,江部长,你们好!”不多一会,沙力踏进了长廊,他满面笑容地与迎过来的两位领导打招呼,同时把手里的一截烟蒂,朝廊外弹射出去。烟蒂有点像导弹似的,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落到了廊外边的草丛里。

“资料——都打印好了?”江海岭有点阴阳怪气的口气虚瞧地对着沙力问。

沙力想也没怎么想的随意地回答问话:“哎呀!被我搞错了,只能重新打印一遍,白白化了一个半小时,不过,现在快要好了。”

听此言,江海岭心里在好笑:天下人,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对自己的过失,人家都是能瞒则瞒,能隐则隐。这事,叫我就说,是我发现原文稿有误,已经一一校正好,再重新打印一遍,现在快要好了。这样讲,不仅隐瞒住了自己的出错,相反,人家还会觉得我是既仔细,又认真,印象会很不错的呢。他倒好,坦率讲是自己搞错了,难怪要说他像蚯蚓,一肚子的烂泥巴呢。

而对此,冯登科感到的则是:沙力是很不机灵,这种人办大事,没有应付自如的能力,但也实在得叫人放心呀。世上的人谁没有过错的呢?没有过错的人,不是没有,而是很会巧言令色地掩饰罢了。海岭他,虽善于变通,常常显得极其狡诈,可也是办复杂事情所需要的人才啊。当然,太老于世故,又叫人心里实在是很不安的呢!说来说去,能让他放下心来的,还是这个只有一肚子烂泥巴的沙力啊!

“沙力,叫你来,是想根据这次开的评估会和你一起来商量商量,我们究竟还需怎么帮助你,才好完全实现你的那两个心愿?”冯登科和蔼而具感染地对沙力亲切地说。

沙力一脸恳切及真诚地对两位口口声声说帮助他的人表示道:“谢谢冯书记,也谢谢你,江部长。”

“沙力,在上星期的评估会上,老实讲,你沙力的人气风向不是很不好,而是非常非常的不好!对你很不利吔。”冯登科继而对沙力劈头这么说,这是为使沙力先紧张与失望起来。因为,一个紧张的人,失望的人,当再看到,接着有人帮助他从而由逆势发生转机,见到重新有了希望的时候,就会不由得对帮助他的人是感恩不尽,感激不已,这是冯登科有的放矢的一种心计。

“还是冯书记在会上一再地为你慷慨陈词,据理力争,最终改变了风向,才使大家对你有了较高评价和良好印象的喔。”没有参与会议,却这么讲的江海岭,往上推了推眼镜,不失时机,恰到好处地烘托了冯登科的话意,突出地把冯登科还想说的话,说给了沙力听。

“噢,噢。好,好。是的么,是的么,这叫我如何感谢好啊!……。”受两人一左一右话语的感染和推进,沙力边听边想象着冯书记在会上,为自己努力争取的状态,嘴上则囁嗫嚅嚅地应和着,并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燃烟后,接着就猛吸了一口。

“沙力,你也已经看到我们一直在帮助你,在二次邀请会上,你自己也有所表现,但,从现在的形势看来,我们对你有过的帮助,和你自己作出过的努力还是很不行的!下一步,我们要继续因势利导,你自己也要进一步的义无反顾,奋力拼搏的喔!”江海岭边轻轻摇晃着身子,边对沙力做起了引入下一步的诱导。

“当然,当然,你们是为我,而我是为我自己,我怎么会不进一步挺身而出的呢!这话以前我也一再讲过了,我会更坚决的。”沙力边说边吸着烟。

“那在对付何以然和高原的下一步上,你会怎么做得更坚决些的呢?”一听到沙力的表态,冯登科就立即把关键问题与他的表态挂钩上,并促使道:“在二次邀请会上,你自己亲眼所见,他们是很有力量,很有影响力的。我们不再更加的努力,你怎么会有希望?!”

“沙力,冯书记说,在评估会上,李沛文和田池霖对何以然和高原是赞赏有加的呀。因此,下一步,我们和他们不得不进入短兵相接的地步了,我们必需要真实的开动我们的‘打桩机’了呀!当然,你因为何以然而望而生畏,望而却步,我们也会十分理解你的,可是对我们以前的得失分析不知你究竟领会得……。”江海岭一下子故意停住了推波助澜的话,是为了让沙力来说出自己没有讲出来的话,如此才见有更好的效应。面对着沙力,说话间,江海岭嘴角上的热情笑容,刚一展现就瞬间即逝,而眼睛,却是以似笑非笑的样子紧看住他,似要看透他的心思。

“我很明白,很明白。对何部长,以及他的女儿——雨莲,不是多次谈过要形成一种威慑状态,还要善于利用威慑状态的嘛。而且你们帮我分析的,这中间的主次矛盾呀、利害关系呀、循环作用呀,等等的因素我也都一一记在心里头,只是……。”短短一句转折性的心态的显示,让江海岭看到沙力透露出的是:除了心底里的苦涩与无可排遣的郁闷,哪有什么真的力争意识与必胜精神呢?

“只是什么呢?”江海岭立即显出不耐烦的情绪,以微带斥责的口气说起沙力来,“我要是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一句‘只是’,想讲的是,你就是很不愿做任何对不起何以然与何雨莲的事,是吗?”立刻,江海岭见冯登科在暗示自己不可如此,即再耐了耐心绪,说道:“沙力,不管你怎么想,你要最后成功,就一定要听我们的话。自你想与何雨莲建立关系起,没有我从一开始起帮你深心设计,环环相扣,步步深入,你能使她这么地与你来往的么?尽管她仅仅是默认,但这是起步阶段呀。”

“我与雨莲的关系,倒确实是一开始就是在你的谋划之下实现的。”沙力真诚地点着头,回答江海岭,并起手弹掉烟头上的一截烟灰。

提到了牵心挂肚的事,江海岭即异常关切地问:“那么,现在,你们的关系究竟怎么样了?”

“不好,很不好。上一次我到医院里去探望她,她一直用背对着我,一付不理不睬,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对我如此无情,使我很难过,很失望。后来,在医院里,我向何部长直说了这件事,希望他能帮帮我的忙。”

听沙力如此讲,江海岭非常吃惊地紧瞧着他问道:“啊!你已经跟何以然说破这件事啦?”

“是的。你以为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其实他是装着不知道。”

有这样的事,江海岭自然更想知悉详情,激烈的心绪使他竟连眼镜片后的眼珠都鼓突出来了,即急急地极其关注的问:“那你希望他帮帮你的忙,他答应你了吗?”

“没有。他借谈鲁迅对朱安无爱的婚姻情况,暗示地拒绝了我。唉——,既然老是碰壁,我是再也没有什么信心的了,我是坚持不下去了,是只能算了,只能作罢了喔!唉——!!”

见沙力一付颓丧的,完全泄了气,唉声叹气地准备接受彻底断绝希望的结局,这使江海岭倒是更加焦急起来。因为,正是在推促沙力与何雨莲的交往之下,自己才得以从中对何雨莲的心思、性格、脾气、喜好、追求,由一无所知到渐渐的更知根知底的,往后也可因此而对她知己知彼起来,同时借着沙力这条船,不断地暗暗划向并靠上何雨莲。但是,一当沙力真与何雨莲毫无来往,那么自己不也就颠覆了这只借着他渡河的船,那以后怎么再悄悄地向何雨莲靠上去呢?至少在目前,情况就是这个样!既然如此,就一定要坚决地稳定,托住沙力,于是,江海岭脑子急速地思考,计算了一下,即对沙力说道:

“沙力,你要听我的劝,你千万不要泄气,你要坚持下去。他借鲁迅的婚姻情况来拒绝帮助你,我也可借鲁迅的话来告诉你怎么坚持下去,并且我保证完全可以产生出希望。”江海岭把眼镜朝上推了推,目睹着沙力十分沮丧和无奈的脸面,显出,替他分外焦急与痛惜的神态。

“如果你真能帮助我喜从天降,今后我就真的,什么都听你的,我把你当作我的恩人来看待!”沙力说着,把烟叼到嘴上,伸出双手去紧握住江海岭的手,好像是,挣扎于沉浮之间的人,竟抓获到了抛来的救生圈一样。

“我料你肯定不会读过鲁迅写的〈唐朝的盯梢〉,是吧?”见沙力眼盯着自己卜愣卜愣地看,并点了点头,而烟头上已有一长截的烟灰还不知道掸掉。再转眼去暗瞧冯登科时,见他竟也瞪眼看着自己,在认真等待地听他所讲。看脸色,似乎他心里还抱着,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莫名其妙之处的悬念呢!便振了振精神说下去:

“鲁迅的这篇文章,开宗明义说道,‘s市的摩登少爷要勾搭摩登小姐,首先第一步,是追随不舍,术语谓之钉梢。……。据钉梢专家说,那第二步便是扳谈;即使骂,也就大有希望,因为一骂便可有言语来往,所以也就是扳谈的开头……。’读完文章,我觉得鲁迅讲得真是有道理啊!事情难道还不是这个样子的嘛?!沙力,你要最终实现自己的心愿,首先也必须要有,摩登少爷勾搭摩登小姐那种穷追不舍的精神动力的喔。像你,刚才气馁得毫无信心,准备算了,你要算了事情不就真的算了嘛!你必须要有这样的思路——何雨莲不是一直背对着你不理不睬?那又何妨!她不恶骂你,你应该觉得她是多么的温柔文雅。她要骂你,你就应该认为,这是有了来往,有来往总比没有来往要好嘛。你对自己怎么去追求,要跟我一样的去思索,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如果能够骂我一声‘杀千刀’那可是极好的事,叫我还真是求之不得的呢!因为你要这么理解:她骂你,这不是骂,这其实是激烈的谈话嘛。话管她怎么谈,只要有了谈话,就是有了来往,有了来往才可以继续,有了继续就会有变化,有了变化就存在着发展,有了发展与变化,最终相互靠拢的希望也就到来了啊!如果她总是离你远远的,连骂一声都没有,除了白你一眼外,再无一点的声息和往来,如此,你才会感觉到像气绝身亡似的呢。我这么讲你能明白到了么?沙力!”

听完江海岭的劝说,冯登科目瞪口呆,深感异常的惊奇。自己虽没读过这篇文章,但按鲁迅文章的风格,他极可能是,针对当时专门研究“盯梢史”的无聊文人而写的讽刺杂文,怎么到他的嘴里却变成为劝人的高论了?!……。啊,也真亏他怎么想得出来的。

“我又不是读幼儿园的,怎么会听不懂的呢。”沙力回应江海岭所说时掸掉了一截烟灰,再猛吸几口,伸手又把烟蒂如导弹似的弹射出了廊外。然后咳嗽几声,呸!呸!猛的吐痰于地,还伸手抹了抹嘴,直视着江海岭问:“可是,按你所讲,我还可借什么理由去和她攀谈,和她来往,甚至等他来骂的呢?”在这个问题上,沙力就像是读幼儿园的,多次在问他的“老师”,这个游戏的下一步该怎么做?

“诺!你看,希望也许就在这里呢!”见时机正好,江海岭笑眯眯地说着,拉开放置于身旁石框上的手提包拉链,抽出一本新日记本来塞入沙力的手心里。沙力困惑地打开扉页看,并轻轻地读写于其上的那首诗,渐渐转而神采飞扬地释放出满怀的喜色来。

“江部长,你真是个才子吔!诗写得这样的深化,形象,美妙,很有感染力的啊。‘我,深深地愿,愿我是鲜花,把美好永留在你的心底。我,深深地愿,愿我是雪花,将心中的纯情降到你的手里。我,深深地愿,愿我是浪花,乘着涌浪,跃上浪尖,和着涛声说情意。我,还深深地愿,愿我是礼花……。’哎呀,我想这样的诗,是一定会打动她的,我非常非常的感激你。”读完诗,沙力仿佛吃了鸦片烟似的,一下子感到振奋而有精神得多了。

见沙力转而有了信心和喜色,江海岭自然也感到有了自己的希望与明天,欣然说道:“现在,你开始有信心了吧。只要按我们的因势利导,你再坚持不懈,你,我,我们早晚必将会别开生面,风光无限的喔。”

“唔,唔。是的,是的,是的!”沙力紧紧捏着新日记本,一脸兴奋地连连点着头,虽简单,却很热诚地向江海岭表示——对他,自己心中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以及甘愿追随到底的心意。

“好啦,你要我写的诗我完成了,还有什么要我做的?我在申请为你效劳!”

“谢谢!谢谢!谢谢你,我的部长,我的大哥,我的上帝呵!”沙力此刻说着出自于内心的真诚的道谢,并像孩子一样的,因兴奋而手舞足蹈起来,还将身子转了一个圈。

看到沙力的情绪由低沉、郁闷一下变得高昂、期盼起来,冯登科也很是喜悦。他走上一步,把手放在沙力的肩上轻轻拍着,说:

“沙力啊,我们就一起来努力吧。你不要怕讲任何会使何以然气恼的话,那是他力推高原才与你形成的矛盾嘛。再讲,世上,哪个人前不说人,人后不被人来说的?尽管我对何以然这个人深恶痛绝,总认为他是个可鄙者,但为你,我还是要求你,以后当你有权有钱后,一定要待他加倍地好的喔。这个道理以前也谈过好多次了,但一旦要你投入了,你又退退缩缩的了。你呀,你呀,你呀。”

“冯书记,我是过滤太重,因为,对我来讲,何部长……。”

“我理解,我理解。但你也要理解这样的话,穷在闹市无人问津,富在深山远亲不断,这是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世态,有太多的势利小人!但我们也这么做,我们不也是势利小人了吗!”沙力说时,眼盯着冯登科看,好像这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也是有所指的一样。

“沙力,是的,包括我,还有海岭,我们也都是些功利熏心,满肚子势利的势利小人。但天下有多少人不在为自己的利益而思考,而行动的?这有什么是非道理可讲的!”话音刚落,继而,冯登科又转向江海岭:

“海岭,人们嘴上总有千千万万的,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道理要说,但天下所有的道理无不都是在为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找根据,作辩护才有的么?也就是讲,人有什么样的心思就会有什么样的道理。我要说,包括我们所有的,属于势利小人的所作所为,难道都是没有一点道理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这就足以说明,势利小人是人的本性之理嘛。”

沙力的话,究竟在什么地方刺痛了他,他要如此极力的表白?还是……。江海岭凝望着这位冯书记,思索着他所说的这番质疑的话,觉得,今天倒是自己一头碰撞在南墙上,而被撞出无数个上下翻滚游弋着的金色问号来了。

“沙力,上次给你付首付的那八万元,好像还不够是吧?我知道,你买房的补充资金也还不够的么,如真还不够,我今后可以陆续给你再添加一点。只是,这个钱除你可以说给你父亲听之外,其他的什么人你都提也不要提。”冯登科以十分关切的神态望着沙力说道。但要沙力把八万元说个数说个他父亲听实是别有心机的。

“冯书记,谢谢您。这事目前看来不太急,使我焦急的还是雨莲对我的态度。至于这个钱,上次你跟我说过后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

又点燃一支烟后,依然还暗暗冒出一点黯然神伤的沙力,随着自己的思绪,不觉慢慢地踱步到长廊的尽头,久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显露出无尽的望眼欲穿的心境。他,许是在思考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许是在憧憬,雨莲读诗后发生转变的情景?以及她会有什么样的心理……。此刻,沙力的苦思,也是“断肠人自在天涯”哪!

江海岭则闲步到长廊的出口处。推了推眼镜后,随意地摘了些身边的,连着紫白相缠花朵的藤蔓,再把它圈成了一个小花环。他慢慢抬起右手臂,把捏着小花环的右手平衡地伸直,悄悄去看,十几步开外那个被套在花环正中的,背着手,低着头,像在寻找地上遗失物一样慢慢走步的,心思也极其沉重的这位冯书记,嘴角不禁浮现出狡黠的笑意。再向右,移过一度,看那也被套在花环正中的,那个在望眼欲穿得更可笑的沙力。看了好一会,他又双手紧捏着花环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它,似在对它,作着深心却又觉无名的祈祷。稍后,突然,小花环被用力抛向高空,眼望着它在空中团团转并接着飘逸而下,在江海岭的心目中,这是只幸运的花环,正在圈套着他本压制于自己的心底,然而此刻正闪烁地释放在空中的,他的几个热烈而又飘渺着的深深的心愿。

小花环终于飘然舞落在几棵大树背后的花草地里,江海岭仍远望着那里,而冯登科,沙力也在引颈了望着远处,都在想着各自的难以解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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